乌颜娜这些日子虽作为战俘被关押,但是在林若初的授意下,天天加餐,与军中将士们同等餐食,吃的很好,身上越发养起了肉。
躯干四肢变得有力。
脸色也从玻璃似的惨白如雪,变得红润有光泽了。
双眼炯炯带着光,与此前判若两人。
“跟你料想的一样,你们军队一乱,他就来趁机来寻我了。”
林若初点点头。
这是裴元带兵前来的那一日,林若初与林景行定下的计划,若在前往北郡的这数十日路途中,有任何“意外”发生。
就“疏松”乌颜娜身侧的看守,给傅乐言一个可乘之机。
他果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这周狗已然把我当作了洛岚,说进入南郡后,他会以你们周朝太后的懿旨,主持谈判换俘,让我返回北境后,以北境帅印,伪造林家通敌的信笺,说事成之后,把北郡城做谢礼。”
乌颜娜道。
虽然早就猜到了他们的谋算,但听到这整个计划,林若初还是气的握紧了双拳。
杜欣欣小声问女鬼:【一座城池这么大的诱惑,阿初不怕这女人反水投敌?】
女鬼想了想,道:【她应该知道自己吞不下。】
林若初听着,不禁感慨女鬼聪明了许多。
乌颜娜能顺利统御北境的唯一根基便是“洛岚”这个假身份。
而想要“假的”变成“真的”,想让洛岚旧部信服,林若初是她唯一的仰仗。
聪明人不可能在自己连立身之本都还没谋得之前,就起贪念。
乌颜娜是个聪明人。
她与林若初的联盟,在她在北境彻底站稳脚跟前,都是坚不可摧的。
而她想要在北境彻底站稳,没有二十年,也得要十年。
所以林若初对她是信赖的。
女鬼也洞悉了这一点。
杜欣欣有点跟不上,只说【你们心中有数就好。】
林若初感觉把杜欣欣留下来是好事,能陪女鬼说说话解解闷。
她也不可能随时随地自言自语。
林若初转向乌颜娜:“将就就计,按他说的来。”
乌颜娜谨慎点头。
林若初溜出牢房时,察觉到有人在看她。
回眸,与隐藏在士兵中的李玄对上视线。
不得不说李玄这隐匿之法确实是深得林昭真传,称得上林家军第一,他带着关押真洛岚的箱子行军至今,傅乐言和裴元却毫无察觉。
傅乐言要是知道真洛岚就藏在眼皮子底下,他却借裴元豁出命寻的机会见了个假的,不知会不会当场气吐血。
林若初隔空冲李玄点点头。
两人的默契,一个眼神足矣。
李玄知道她无事,一切顺利,也便放下心,转身便隐匿到了士兵之中。
而林若初,她没回去跟苏遇演戏,而是直接溜去了裴青的营帐。
裴青营外的守卫松散了许多。
留出了很大一个空隙。
林若初知道,裴青故意调开守卫。
他在等她。
她步入营帐,果然见帐中只有裴青一人,立在营帐中央,满脸“严阵以待”。
“根本夺舍鬼一事对吗?是裴元他自己要杀你,又被你反手杀之。”
裴青大约是心中真的有些急躁,没了往日的客套,开口便直切主题。
林若初点头:“是。”
她盯着裴青眼神变冷,带上一丝质疑:“你们裴家,是彻底要与我们林家不死不休了?”
裴青蹙眉:“裴元不代表裴家。”
“那他代表的是谁?我与他见面不过十日,此前无冤无仇,他不惜点山火杀我,总不能只是因为看我不顺眼吧?”
裴青语塞。
他与林若初共事至今,鲜少见她有如此咄咄逼人的时刻。
裴元此举是真的将她激怒了
毕竟已经危及性命,透出了真切的杀意,是人都会愤怒。
裴青道:“你也与裴家无仇无怨,你碍了谁的眼,谁想杀你,你应当比我清楚。”
林若初没想藏着掖着,直接捅破窗户纸:“赵太后想借我敲打林家,敲打长公主麾下众人,你们裴家要做她手里的刀。”
裴青再次纠正:“裴元不能代表裴家。”
“那谁能?若无裴侯授意,他敢如此行事?”
裴青语塞。
他知道只凭赵太后是无法驱使裴元如此拼命的。
密信能送到裴元手上,定然少不了父亲的推波助澜。
他的解释确实苍白。
与林家为敌,拥护赵太后,拥护新帝,拥护京都城的世家贵族,便是裴家如今的行事准则。
裴元确实能代表裴家。
是他裴青与整个家族背道而驰了。
但他不认为自己有错。
是父亲还没看清局势。
“那我重新说”,裴青语气变得坦率:“以父亲为首的裴家旧部确实甘当赵太后的马前卒,但我不认可太后一党的手段,所以,裴元只能代表父亲,不能代表我。”
话说到这份上,林若初才算认可他的诚意。
但认可归认可,毕竟是“差点”被杀,狠话还是要放在前面。
“裴元那些伪装山匪的手下尸首我都让人带回来了,是不是你们裴家军的人,很好辨认,裴元这件事,‘夺舍鬼’只是暂且防止两军心生间隙的推脱,等北郡事了,我不可能包庇他。”
物证人证,她都留着,只等秋后算账。
裴青当然听懂了。
今日见到裴元那伤势,他就知道,林若初虽然暂且留了他一命,但没想让他活。
她向来心思缜密。
只是这罪证的折子,由谁递上去才是问题的关键。
林家当然可以自己递。
届时,裴家就要被生生撕掉一块肉,若被太后当做弃子,要背上太后一党折腾至今的一切罪责,那整个家族怕是会被连根拔起。
但若由他来递。
代表裴家,清除内贼,不仅可以免除林家作为新贵与旧贵交锋割席的麻烦,还能一举将族内大权从父亲手上抢过来,最大限度的为裴家开辟一条活路。
只要抛弃裴元。
他便能与林若初共赢。
裴青垂眸,三岁的裴元奶团子似得追在他身后,跌跌撞撞、笑着喊“哥哥等我”的模样,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又彻底模糊消散。
再次抬眸,他眼中已带上决然。
“我选林家。”他说。
杜欣欣透过林若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眼前男人冰冷的脸庞。
直到林若初返回自己的营帐时,她才长叹出一口气:
【古代的兄弟情,可真塑料。】
同一夜,裴元在浑身的剧痛中醒来,他认出了裴家军的营帐,知道自己活着回了营中,心底松了一口气。
到底是妇人之见,林若初居然敢让他活着回来。
回了裴家大营,他就还有机会。
她不是自作聪明将他的所作所为都推到那狗屁夺舍鬼上嘛,那他就陪她演。
这次没有杀掉。
就下次再杀。
他要寻个更完全周密的法子。
他一定要亲手杀了她。
“扑簌——”
忽的,黑暗中有脚步声传来。
他想起身探查,却发觉他身上虽然上了药,双手却还是被绑着的。
他警觉地侧头去看,若来人是林若初,他便立刻喊人抓她个正着。
然而出现在昏暗视线中的,居然是裴青。
裴青缓着步子,走到他身边。
裴元蹙眉:“大哥,别听林若初那女人胡诌,她阴险奸诈,害我至此,根本是不将我们裴家放在眼里,你不要故作清高了,我们兄弟联手,定能在入北郡城之前杀了她。”
他每说一个字,牵动脸上伤口,更是狰狞如恶鬼。
裴青蹲在他身边,轻叹了口气:“你怎么永远不懂呢?”
裴元眼带疑惑,想问什么,冰冷的利刃已经抵住了他的喉咙。
“大哥……?”
裴元明白的刹那,想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
利刃划破血肉,割断气管和声带。
血在溅出之前,已经被裴青用帕子挡住了。
裴元盯着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哥哥,眼仁迅速失去了光泽。
而裴青垂眸轻叹,用手合上了他死不瞑目的双眼。
“阿元,你唯一能替裴家做的便是当个永远沉默的死人,你怎么不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