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行知道林若初是故意让裴元跟着去的。
裴青也知道裴元是故意引林若初去的。
两个做大哥的在带队赶路的这一整天里,虽然看着临危不乱,但实际上心里满是着急。
林景行知道自家妹妹聪明但也怕有个意外。
裴青知道自家弟弟蠢,就怕他蠢不自知闹出塌天大祸。
见到山火着起来时,他心里就咯噔了。
裴家军不像林家军这样团结。
随他父亲驻守京都城的和随他二叔驻守边疆的就分成了两派。
裴元带来的人里,只忠于他和二叔一派的亲信不少,不顾大局偷摸去点场山火完全有可能。
裴青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定然是接到了太后的密旨,要对林家下手。
但他万万没想到,不是栽赃陷害,不是污蔑渎职,裴元居然直接下杀手。
林若初浑身是血的从马上下来时,林景行一下就弹了过去。
“阿初?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发生什么事了?”
林若初扶住他的胳膊,顺势虚弱:
“有山匪……贼寇,裴元裴统领他像是失了心智,要杀我……”
她语气虚弱,但说着说着就把身子转到一个只有林景行能看到的死角,冲他拼命眨眼睛。
林景行先“?”随后“!”,对她这套流程倍感眼熟的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
苏遇正提着药箱满脸担忧地往这边冲。
一过来就看到兄妹二人眼皮子正在跳舞。
他动作一滞,还是先去扶住了林若初。
身后跟着的谭勇、林在等人,当即跪倒,急切道:“少将军,苏先生,巡检使身受重伤仍旧坚持在前方指挥灭火,率马带我们撤离,请快些为林大人治疗伤势!再晚了,怕是大人性命不保啊!”
言词悲切,无论林家裴家,此次随行的将士皆被林若初的恪尽职守的伟岸身影所折服。
尤其是谭勇那几个,七尺大汉急得眼圈都红了。
林若初听着,直接两眼一闭晕了。
林景行想把她背身上,苏遇赶紧拦住,招呼医官抬来担架,轻缓地将林若初放在上面。
“少将军,救人之事便交给我吧。”
林景行点点头,演得很投入:“有任何消息立刻遣人来报,务必救下林大人性命!”
苏遇于是带人将林若初往马车上抬去。
裴青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
“裴统领人在何处?山匪可否抓住了?”
“回军将的话,林大人斩杀了十名山匪,灭火事大,我们不曾往深处去追,至于裴统领……”
后方装沙袋水桶的马车上,两个士兵架着一个红彤彤的人,走上前。
裴青定睛一看,登时两眼一黑。
这被五花大绑、浑身像是在血水里泡过一样的人,正是他二弟裴元!
裴元脸色煞白,双目紧闭,唇无血色,气息非常虚弱,脸上竟然还有一道横贯整个面颊的狰狞刀伤,血肉模糊,鼻骨森然得翻在外面,几乎看不出人形!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弄成这样?!”
裴青快步冲上前去探他鼻息,同时去解他身上绳子。
林家军的两个副将,知道这事关裴家人,不好插嘴,便默然地立在一旁。
谭勇则迅速出声阻止:“不可啊,裴军将,统领他入了火圈后,便被夺舍鬼附身了!追着林大人砍,要不是我们众人赶到,他差点要了林大人的性命啊!”
“他自己都快要死了,拿什么去杀人?”
裴青怒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无论真相如何,两军都在的情况说这样的话,这叫裴元日后如何在军中立足?
这谭勇说话是不长脑子嘛?!
谭勇确实生性憨直,又直又勇,根本没在意裴青的言外之意,不惜以下犯上,也要按住他解绳索的手,十二分认真地开口:
“真的不可啊,裴军将,我这么说确实有些离奇,您可能不信,但我们大伙全都看见了,裴统领他就跟疯了一样啊,在那林子里,完全杀红眼了,林大人身上的伤都是他砍的……”
他说完,身后几个与他交好的兄弟也附和:
“是啊,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
“裴统领他定然是中邪了!”
裴青简直气得冒火。
他确实是因为谭勇忠诚不二,为人憨勇才欣赏他提拔他,万万没想到,憨和傻只一线之隔!
直接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上了!
裴青还未来得及说话。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森然的声音:
“这么说,要杀林大人的不是山匪,而是裴元?”
林景行的声音寒冷彻骨,带着杀伐的威压。
裴青的心一下就冷静了。
他盯着怀里奄奄一息的弟弟,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把他放下了。
这与傅乐言那时的境况是一样的。
要么是夺舍鬼所为。
要么是裴元所为。
前者尚有理由可以开脱。
后者会牵连整个裴家军。
北郡一战,就在眼前。
不能在这种时候,扰乱两军军心。
他知道,这次山火定然是裴元一手为之,设下陷阱想对林若初动手,却反成了猎物。
他都伤得这么重了,林若初完全可以一刀杀了他,她却留他性命,带他回来了,还将这事往夺舍鬼的身上引。
她便是不想在大战的关口,让裴、林两家生了嫌隙。
她都能想得这么远。
他没理由揪着这事不放。
林若初这次反击做足了铺垫,横竖她都占理,真要深究,他讨不到好处。
只能放弃裴元了。
裴青很快便做出了决断。
他站起身后撤了一步,对林景行道:
“南郡城中便遭过夺舍鬼之祸,傅大人也中过这邪术,山中那些匪盗或许与北贼有所牵扯,得了这邪术药方,荼毒了裴统领心神,才会酿成今日这自相残杀的惨状。”
“少将军定要彻查,保两军将士不再受这邪术侵害!”
林景行盯着他的眸光仍旧一片寒冰。
他冷声应了句“好”,对裴元仍旧毫不客气道:
“将此人押下去,治疗伤势,严加看管!”
裴青没有动。
林家军的上前将裴元带走了。
算是达成了某种隐秘的交换。
傅乐言站在人群中,冷冷地看着被拖走的裴元,知道这颗棋子算是废了。
搞这么大声势,人没杀,还把自己害成这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往前十年功绩皆毁于一旦,果然是个草包。
他轻哼一声。
草包没了就没了,好过日后拖他后腿。
这乱子倒也不是一点作用都没有。
至少让他趁乱接触到了洛岚。
想到那女人与他达成的协议,傅乐言紧绷了数十日的心总算松散了片刻。
好歹是取得了一点进展。
等入了北郡,他与洛岚里应外合,如何也能从林家身上撕块肉下来,不用多了,只撕一块,他就能跟太后交差了。
林景行下令,全速向前赶路。
待到十里地外,彻底摆脱山火的威胁,大军才原地扎营。
苏遇带医官匆匆将林若初转移到营帐中,油灯亮了一夜,帐中人影匆匆,帐外将士们心提到了嗓子眼。
都知苏先生在跟阎王抢人,生怕林大人挺不过这一关。
而只有营帐里的苏遇知道,他正对着一空床来来回回,上药施针。
陪林景行装病那么多次,苏遇演技已然出神入化,直逼他的医术,急切时还会大喊两句:“林大人,您千万停住!不要睡!”
听得外面一众虎背熊腰的大汉眼圈通红。
而真正的林若初,则趁着夜色,摸到了关押乌颜娜的营帐里。
里外看守的都是林家军亲信,自己人中的自己人,见到林若初也当没见到,继续恪尽职守地守着。
林若初猫进营帐,便开门见山地问:
“可与那傅乐言做好交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