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强没再多迟疑,上前两步,来到竹筐前,伸手扒开最大的一个袋子,“嘶”的一声,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袋子里竟是一件崭新的军大衣!
黄强凑近时带着股刺鼻的机油味,周蓉不着痕迹地错开半步。对方掀开麻袋的刹那,她敏锐地注意到那双浑浊眼珠里迸出的精光,像饿狼嗅到肉腥。当粗糙指节即将触到军大衣时,她突然轻咳一声:“同志,手上可有煤灰?”
黄强触电般缩回手,讪笑着在自己工装上蹭了蹭。周蓉已利落地解开系绳,抖开大衣下摆露出簇新的八一扣,阳光下五角星徽章泛着冷光。这是周秉义新发下来的行政级别军大衣,比战士的军大衣,做工更扎实,用料更好。
在这个计划经济时期,物资极度匮乏,布票、棉花票等票证制度极为严格。一件普通的棉衣都价格不菲,更别提这质量上乘的军大衣了。黑市上偶尔也会有军大衣售卖,但基本都是二手货,而且只要一出现,立刻就会被抢购一空,十分抢手。
黄强心里清楚,黑市价格往往远高于官方定价,而且受供需关系影响波动极大。一件普通军大衣的黑市价格大概在 50 - 100 元左右,而在这相对封闭的“小镇”,只怕更为稀罕。
他又一眼扫过其他的军胶鞋、袜子,还有牙膏牙刷等小物件,随后再次仔细摸了一下军大衣的质感,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今天他身上带的钱实在不多,眼前这货又如此难得,他实在是吃不下。
他将袋子重新扎好,后退一步,颇为遗憾地对周蓉说道:“妹子,你的东西,我今天怕是吃不下了。”
周蓉心中虽有些失望,但脸上依旧神色不变,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上前再次挑起竹筐,准备往市场里面走去。
这时,黄强又开口了:“大妹子,如果您不急着走的话,要不就在这儿稍等一下。我另外喊个人来看看,他肯定能接下这批货。”
周蓉脚步一顿,转头看着黄强,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片刻后说道:“行,我就等你一会儿。但别耽误我太长时间。”她用手指了一下那棵树,表示她会在那等一会,现在站的地方有些显眼了。
黄强见周蓉答应,立刻转身急匆匆地穿过人群,向对角一处木棚小跑而去。
“陈头您掌眼。”黄强很快领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折返时,周蓉正倚着老槐树数枯枝。来人手指上戴着个大金戒指,袖口露出半截瑞士梅花表,与周遭灰扑扑的人群格格不入。
黄强笑着对周蓉说道:“大妹子,这位是陈哥,在这一片儿做买卖那可是说一不二的。”
陈哥上下打量了周蓉一眼,没多说废话,直接蹲下身子查看竹筐里的东西。当他看到那件军大衣时,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他仔细地翻看着军大衣的质地、做工,还把衣领翻过来,凑近了借着光看针脚。
“北京被服厂特供货?”陈哥捏着大衣内衬的暗纹,自言自语道,“五三年建厂的老机工手艺,锁边针距分毫不差。”
看完后,陈哥站起身来,看着周蓉说道:“妹子,你这军大衣我要了,给你九十元。这鞋袜嘛牙膏牙刷嘛一起二十元,咋样?”
陈哥伸了伸手,故意露出表来,看了看时间,有些显摆的意思,他自觉出价不低了,见周蓉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也没敢压得太多。
周蓉伸手要合麻袋,口里嘟囔道:“这新的军大衣,一百元钱都卖便宜了,还想九十元,真当我是乡下丫头。”
陈哥见状急忙按住:“衣服一百,不能再多了。”这好东西可不多见,他舍不得放过。
周蓉叹口气道:“你是行家,这新的军大衣有价无市,鞋袜牙膏牙刷等都是紧俏物质,我也不乱说,一百二十元,另加二十元的粮票。”
陈哥思索了一下,点头答应下来,那件衣服,转手一百五也大有人要,这“大三线”的干部有的是钱票,只要你货好,不愁卖。
“我还要三十斤富强粉,十斤大米,五斤鸡蛋,两斤猪肉,两只活鸭。”周蓉突然转了话头,指尖轻轻划过筐里牙膏,“上海防酸牙膏,百货大楼凭票供应,在这可见不到。”
“大米没有,换成小米,其他都有,但价格不便宜,你确定要?”陈哥也不啰嗦,直截了当地说道。
周蓉点点头,现在她顾不得价高价低的,实在是太怀念细粮肉食了。
陈哥见周蓉毫不犹豫地点头,心想,果然是富贵人家出来的。他沉默了一会,凑近周蓉,压低声音给她说了这些物资的价格。他也没说的太离谱,周蓉觉得能接受,交易便达成了。
陈哥转头对黄强说道:“小黄,去屋子把东西给妹子拿过来。”
黄强应了一声,赶忙跑去取货。不一会儿,黄强还带了个人,两人提着大包小包的米面、鸡蛋和猪肉,尤其两只嘎嘎叫的鸭子,让人侧目。
双方在树后各自仔细清点好物资,陈哥让黄强和另一人把东西拿起来,然后笑着对周蓉说:“大妹子,以后有好东西尽管来找我,这市场我常驻,就算有事不在,你到那处棚里喊声陈头就会有人接洽。”
周蓉将东西一一放进竹筐,理了理挑绳,回应道:“知道了,以后好东西多着呢。”她不想输了气场,努力维持着自己的镇定与骄傲。
东西着实有点沉,她咬着牙用劲挑起竹筐,对陈哥说道:“陈哥,今天就这样。江湖路远,后会有期。”然后转身朝巷口走去。
望着她挑着才四五十斤东西,就略显费力的模样,陈哥也不禁叹了口气,低声念叨着:“人来求我三春雨,我求他人六月霜。人生自古有高低,是贵是贫莫相欺。”
出了巷口,周蓉摸着内袋新得的七十元钱和二十斤粮票,又望着竹筐里装着的米面、肉还有两只活鸭,这才恍然记起,昨天埋怨周秉义是多么的好笑。
也许他真的没有钱票了,他女朋友郝冬梅离他不远的地方插队,她也没有工资,同样是个有着小资情调的女生。
周蓉希望家里母亲看到信,能心疼她,帮她寄些钱票来,寄些稀罕东西也行,大城市的生活物资,到这里可是精贵货。
周蓉挑着竹筐,此刻竟也不觉得费力了。她盘算着,得先到国营饭店美美地打打牙祭,今天要好好犒劳一下自己。还要去邮局买几本杂志,精神食粮可不能少。
另外再买几个馒头,她得找个相熟的山民,帮她挑到山里去,几个馒头就是报酬。这点人情世故她还是深谙于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