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帅府内,
贺烽站在那幅巨大的北地舆图前,目光深邃,
他手指无意识地指在几个关键的地形节点上——显德府,山海关,金上京,漠南,乃至更西方的西域诸国与漠北……
李御和慕白侍立一旁,脸上都带着一丝不解,他们已经接到了苏锐和张德柱联名发来的黑风坳大捷战报,
军报中详细讲述了如何击溃金兀术援军,并重创显德府守军出城部队的经过,
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足以让任何统帅欣喜若狂,
但贺烽的反应却异常平静,甚至还给前军下达了那道
“金兀术可败不可杀,显德府可困不可破”的奇怪命令,
金兀术不能杀好理解,他本就是贺烽特意放回金国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掀起朝堂上的风,跟其他金国的实力派互相掣肘,这要是杀了,当初放回去干啥……
但这显德府不能破又是为何……两人百思不得其解,
“王爷,”
李御终究没忍住,开口问道:
“苏,张二位将军浴血奋战,方得此大胜,正是趁势拿下显德府,彻底打通东进通道的良机,为何……为何要下令停止进攻?”
慕白也捻着胡须,沉吟道:
“是啊,王爷,显德府经此一役,守军精锐尽丧,完颜东和已成瓮中之鳖,破城指日可待,此时停下,岂不让将士们寒心?亦给了金人喘息之机,”
贺烽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静:
“你们只看到了显德府一隅之胜,却未见天下大势之变,”
他走到案前,指着那份捷报,又指了指旁边几份来自不同方向的情报,
“金兀术此番大败,几乎成了光杆司令,”
“逃回去之后,与完颜宗干的矛盾将再无转圜余地,金国内耗必加剧,对于我们来说是大利,”
“若此刻杀了金兀术,反倒是帮完颜宗干清除了政敌,稳固了其地位,”
“一个混乱分裂的金国,比一个被迫团结起来的金国,对我们更有利,”
“而那显德府已是孤城,民心尽失,军心溃散,取之易如反掌,”
“但它现在的作用,不再是阻碍我军东进的钉子,而是一个诱饵,一个牵制金国大量注意力和残余力量的诱饵,”
“有它在,金国朝廷就必须不断向这个无底洞投入资源,完颜宗干和金兀术互相攻讦的焦点也离不开此地,”
“他救,我们就不停的在这消耗金军有生力量!”
“他若不救……呵呵呵,那我看以后谁被围了,还会死守!”
“若我们此刻拿下它,反而让金人彻底放弃辽西,收缩力量,稳固中京乃至辽东,再想东进,代价更大,”
李御若有所思,这安排……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似乎是,当初贺烽还在吞云寨时,拿着俘虏跟完颜宗翰要赎金一样的技俩?!
想到这,他不禁低头憋笑,一旁的慕白看的疑惑,但当着贺烽的面也不好打断,
贺烽继续道: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的目光,不能只盯着东面,你们看这——”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舆图的西面:
“西边的西夏虽然已经是我们的附庸,但再西边的高昌回鹘,喀喇汗国纷争不断,商路时断时续,影响我财源,更重要的是……”
他的手指向北移动,落在了广袤的漠北草原:
“军报上说,漠北草原上诸部,自从辽被金人灭了以后,就陷入了权力真空,现在各部落之间各自为政,但其中乃蛮,蔑儿乞等部落已经逐渐开始吞并周围小部落,隐隐有做大的趋势!……”
“虽然这些部落与我军相比,目前还很弱小,而且分散,但其势头不容小觑……”
“若我们此刻全力东进,与金国陷入不死不休的消耗战,西面,北面一旦生变,我们将首尾难顾!你们别忘了,那西夏人今天奉我们为主,是因为我军有足够的军力在其境内驻扎,若我军此刻孤注一掷的东进,谁也保不齐西夏就反了!”
李御和慕白闻言,皆是心头一震,他们确实被东线的连续胜利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险些忽略了其他方向的潜在威胁,王爷的格局和远见,确实非他们所能及,
“王爷深谋远虑,下官佩服,”慕白由衷道,
“要不……”李御欲言又止,
贺烽用眼神示意让李御畅所欲言,
“王爷,要不,我们现在就把西夏的那些宗亲……”
他话只说了一半,用手做了一个劈砍的姿势,
贺烽摆摆手:
“西夏境内,我军能顺利接管其资源,西夏王室还是有很大的作用的,如果我们当初灭了他王室宗亲,单单靠我们自己,对西夏境内的驾驭能力实在有限……”
“是……”李御躬身拱手,
贺烽看向慕白,声音变得严肃:
“东线战事,到此告一段落,转入对峙和消化阶段,辽西已基本掌控,需要时间彻底消化,将其变为真正的根基之地,下一步的战略重心,需要适当西移和北顾!”
“那……接下来我们该如何部署?东边的金人现在已经伤筋动骨,不趁此机会一举拿下实在可惜!”李御愤愤不平道
贺烽走到窗边,望着西方天际翻涌的云层,沉声道:
“不!我们首要的目标还是金人!但为了能顺利,安全的拿下金国全境,我们需要先安抚住西,北两方诸部!不能让他们在我们全力东进时在我们背后掣肘!”
“传令苏锐,显德府继续保持围困态势,但围三阙一,给完颜东和一点希望,也给金国朝廷一点念想,兵力可逐步抽调轮换,主力撤回营州休整,”
“令李锐武,加快辽西屯田,吏治整顿与军队整编,我要在秋收前,看到辽西能向我提供至少三万大军三个月所需的粮草!”
“令耶律宏,停止对山海关的挑衅,后撤三十里扎营,保持监视即可,”
“另外……”
贺烽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至于漠北……”
贺烽顿了顿:“让董怀安的铁羽营,加大渗透力度,我要知道那些部落的一切!”
“派人,与漠北诸部通商,互通有无,注意尤其要以怀柔,教化为主,不可恃强凌弱!”
“记住!除非把人杀光了,否则,教化永远大于杀戮!”
一道道命令,清晰地勾勒出镇朔军未来的战略转向:
巩固东线,经营辽西,警惕西顾,经略漠北,
“对了!”
贺烽似乎想起什么,对慕白道:
“南朝那个使团,到哪了?”
慕白回道:
“根据最新军报,已渡过淮河,不日将抵达江北前线,”
贺烽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来的正好,让种师道种师中两兄弟好好接待,让他们亲眼看看,我镇朔军的人心向背,兵威之盛!也让他们带句话回去给赵构……”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告诉他,希望他安分守己,不要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慕白和李御对视一眼,心中明了,
种师道种师中兄弟本就是当初王爷亲自率军进京路上,临阵倒戈过来的,贺烽安排这两兄弟主持与南朝廷的使团接触,分明就是有意向南朝廷展示自己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