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的秋风裹着桂香钻进宝钢指挥部的窗户时,走廊里的电话铃突然炸响。总机员小张的手都在抖——那是国务院办公厅的专线。
\"续建令!\"她举着话筒的手直打颤,\"正式文件下午就到!\"
指挥部大楼霎时像被点燃的炮仗。三楼会议室的百叶窗没拉严,能看见里头的人影晃成一片。老周扒着门框探了探头,见总工程师王振华正攥着钢笔在笔记本上划拉,纸背都洇出了褶皱;计划处处长李建国把茶杯往桌上一墩,溅出的水在\"停建\"两个字上晕开,倒像是给\"续建\"提前打了标记。
消息像长了翅膀。下午三点,大院里的广播刚念完文件,原本沉寂的工地突然活了过来。停了半年的塔吊重新转动,发出久违的嗡鸣;运输卡车鸣着笛冲进厂区,车斗里的钢筋闪着银光;最热闹的是焊接车间,老电焊工老陈头摸着焊枪直乐:\"可算能让这铁家伙吃顿热乎饭了!\"
\"同志们!\"指挥部召开紧急动员会时,党委书记赵国栋的声音都带着颤音,\"停建的两年,咱们没松过一口气;今天起,咱们得把耽误的时间抢回来!\"他抓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个箭头,\"原计划1982年投产?不现实!咱们重新排——1984年建成,1985年投产!\"
台下有人倒吸口凉气。但没人反对。谁不知道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钢材涨价、外汇紧张、技术难关像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可现在不同了,续建的东风一来,憋着的劲儿终于有了出处。
生产准备组的灯熬到了后半夜。李建国翻着进口设备的清单,手指戳在\"精密轴承\"那栏:\"这玩意儿最金贵,当年从德国运过来,光报关单就堆了半人高。\"他转身对保管科长说,\"老吴,仓库的防潮剂该换了,每天多查两次温湿度!\"
没人想到,这场\"设备保卫战\"会打得如此惊心动魄。那年夏天暴雨倾盆,仓库外的积水漫到了膝盖,保管组的老吴带着徒弟们打着手电筒,趟着齐腰深的水转移设备。陆兆琦蹲在货架前,用棉布蘸着酒精擦去零件上的水珠,棉签在精密部件间来回穿梭,像是在给婴儿擦脸;胡志鸿把铺盖卷搬进仓库,累了就在木箱上眯一会儿,醒来第一句话准是:\"小王,今天湿度计显示多少?\"
后来验收那天,当德国专家举着放大镜检查完最后一组齿轮,对着翻译竖起大拇指时,老吴摸着满是老茧的手笑出了泪:\"咱守的不是铁疙瘩,是国家的心脏啊!\"
最熬人的是领导班子。赵国栋书记的办公桌上永远堆着一摞文件,边角卷得像朵干花;王振华总工程师的眼镜片厚得像啤酒瓶底,看图纸时得把脑袋凑到离纸半尺的地方;还有分管财务的张副指挥,为了算清每一笔账,把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有天半夜突然拍着大腿喊:\"找到了!外汇缺口能补上!\"惊得值班保安以为出了什么事。
1984年的春风拂过宝钢工地时,主厂房的钢架已经矗立如林。工地上挂着的横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大干一百天,确保投产!\"焊接的火花在阳光下飞溅,像撒落的星星;运输车辆的轰鸣声里,夹杂着广播里的《咱们工人有力量》。
谁能想到,两年前这里还是一片沉寂?1981年初停建时,堆积如山的进口设备像座小山,在露天地里风吹日晒。有人抹着眼泪说:\"这下全砸手里了。\"可谁能料到,这些\"洋零件\"竟在咱们工人手里焕发了新生?
历史总爱开玩笑。当年拍板停缓建宝钢时,国务院的文件里写着\"调整、巩固、充实、提高\"。谁能想到,这\"调整\"二字,竟调出了一个柳暗花明?到1982年,国家财政收入止跌回升,市场里的粮票、布票渐渐成了稀罕物,老百姓的菜篮子里开始有了荤腥。
考绿君子想,只有我们这些经历过的人最明白:那时的决策哪有那么多\"开天眼\"?1978年刚结束十年浩劫,国民经济像艘破了洞的船,再载着宝钢这样的\"巨轮\"航行,随时可能沉没。党中央、国务院咬着牙停缓建一批工程,不是退缩,是为了让这艘船能修得更结实,走得更长远。
如今再看宝钢——轧钢车间的火龙翻卷,高炉的铁水奔流成河,当年的保管员老吴已经退休,可他总爱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工装,蹲在厂区门口看运钢材的火车。有人问他:\"您后悔当年守着那些铁疙瘩吗?\"他直起腰,望着远处的钢花说:\"咋会?咱守的不是设备,是国运啊!\"
(完)
后续请读《民人脚印》一书,看普通劳动者如何在时代浪潮中书写属于自己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