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军医院重症监护区的消毒水味，浓得能糊住人的喉咙。雷宜雨隔着玻璃，看着浑身插满管子的张铁柱，那熟悉的面孔此刻只剩下惨白和仪器屏幕冰冷的绿光在无声诉说。赵三强这个铁塔似的汉子，眼眶通红地在旁边守着，拳头捏得死紧。
“宜雨哥，这他妈绝对是冲你来的！”瘦猴急得在走廊里来回窜，像只热锅上的蚂蚁，“老吴查了，刹车盘的连接杆他妈被人动过手脚，还是用特殊工具拧松的，跑高速慢慢就掉了！操！真阴！”
雷宜雨没回头，目光沉在监护室那片惨白里。老铁柱，从武钢下岗那会儿就跟着他，风里来雨里去，管着长江系最紧要的物流和安保，得罪的人海了去了。这根“暗箭”，够毒够准，时机掐得更是刁钻——长江支付刚拿到牌照就套上枷锁，缅北的财路一断，杭州系那帮孙子恨得牙痒痒，再加上那些被铁柱清洗掉的内部蛀虫或者断了财路的缅北掮客……哪一拨都有可能。
苏采薇拿着平板靠过来，声音压得极低：“董局那边有回应了，让我们控制信息范围，他们已经在调高速监控和车辆沿途的修复记录。老魏也给院方打过招呼，集中最好的专家。”她把画面调给雷宜雨看，“这是瘦猴之前说的几个重点怀疑方向：内部旧部、缅北（尤其姓吴的那几个）、杭州系及那个山羊胡子。但目前都缺乏直接证据链。对方手脚太干净。”
一丝烦躁刚爬上眉头，就被旁边一个小年轻打电话的声音压了下去。是李强，技术分析组的组长，卷三时雷宜雨亲自从校园里划拉到麾下的，正皱着眉对着手机另一边的人飞快地说：“…对，就是这种模式！筛选全市所有骨科医院的医保结算记录！时间范围锁定铁柱出事前24小时！关键词：脚踝粉碎性骨折、陈旧伤未愈、入院时间点异常但未做深度治疗！别跟我提隐私，按内部最高权限的‘蓝盾计划’走，文件我待会儿就补批！结果同步到苏总后台！”
雷宜雨眉峰微动。这小子，动作倒快。当初在武钢厂搞物料系统大审计，李强就是靠着一堆别人看都懒得看的生产日志数据，硬是把几个蛀虫的尾巴揪了出来。
李强挂断电话，一抬头撞上雷宜雨的眼神，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雷…雷总。我收到苏总给的思路，想到个方向。刹车杆动手脚是个精细活，得蹲下去操作，脚踝力量不足或者有严重旧伤的，操作精度会受影响，时间也长，自己就容易留下痕迹。动手的人很自信，但可能因为各种原因没把自己的新伤或者旧伤处理到位。而且，他事后很可能因为动作拉扯到伤处，在24小时内找地方处理过，但又心虚不敢详细治疗。”
他调出平板上的模型推演图：“结合我们掌握的疑似目标特征库和江城医院医保联网数据，我建了个过滤模型。刚启动筛查。”
瘦猴一脸“你扯淡”的表情：“强子，这能行？大海捞针啊？”
“数据海洋，也得有渔网。”李强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却异常笃定，“这招我们在钢厂审计时验证过，异常消费行为是藏不住的蛛丝马迹。除非他硬扛着不去医院，或者跑到外地去。但按常理，突发剧痛，大部分人第一选择还是本地诊所或医院急诊。越是心里有鬼的，越不敢跑远。”
江城地下某条巷子深处，一家招牌油腻的小诊所里，一个瘸着腿、额头冒汗的中年男人正让赤脚大夫给他的脚踝擦红花油。“妈的，晦气…紧赶慢赶还是没忍住…”他嘟囔着，塞了几张现金，“别登记！我这旧伤！”
三个小时后。长江支付顶楼办公室气氛骤然绷紧。李强几乎是扑到苏采薇的大屏幕上，指着其中一个被高亮的数据点，声音带着点难以抑制的激动：“有鱼！看这个！城北‘春华’骨科诊所，昨天凌晨三点！结算：脚踝擦伤处理药费+红花油！结算人：刘二！身份证号比对……关联信息：前武钢三产公司后勤科车队临时工，叫刘满仓！三年前因为在厂车调度上动手脚虚报油费被张部长亲自清退的！”
屏幕上迅速弹出关联信息：刘满仓，绰号“刘瘸子”，左脚踝九年前在厂里出过工伤，粉碎性骨折，钢板还在里面没拆。三年前被铁柱清理后一直对铁柱怀恨在心，多次在酒桌上扬言要给铁柱好看。更关键的是，记录显示——前天白天，他还出现在去往铁柱老家方向的城北高速服务区汽修点附近！
瘦猴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操！刘瘸子这孙子！老子他妈早看他不顺眼！”他转头就喊赵三强，“老赵，调铁柱车那天保养维修点的内部监控！重点看有没有刘瘸子或者他认识的人出没！”
赵三强脸上杀气腾腾：“收到！”他抄起电话就吼开了，“技术组的！给我把城北顺风汽修点出事前七天的监控翻出来！一帧帧看！”
苏采薇飞快地将筛查出来的关键数据和可疑轨迹图打包，加上李强构建的“异常行为指向模型”说明文档，直接发给了负责指挥的刑侦领导和董天。“证据链已经初步闭环，技术模型支持度极高。”
雷宜雨看着屏幕上那个名为刘满仓的头像，那张因怨恨而扭曲的脸格外清晰。“宜雨，警方已经动了。”苏采薇刚接到回复，低声道，“锁定位置，他藏在城郊结合部一个老乡的面馆里。”
行动迅如雷霆。不到半小时，警方的图片同步到了雷宜雨手机上：一间油腻腻的小面馆后厨，刘满仓还在一瘸一拐地炸油条，就被两双铁钳般的手按在了滚烫的油锅边，那还缠着纱布的左脚踝暴露在外。他那张错愕又惊恐的脸，在警方的灯光下格外清晰。初步突审，这“刘瘸子”对在保养点蹲点做手脚的事供认不讳，只说是个人恩怨，断了财路报复。但他一个瘸腿的临时工，是怎么精确掌握铁柱行车时间和路线的？背后撬他动嘴、甚至提供技术和工具支持的，又是谁？
瘦猴拿着手机，看着传回的画面，狠狠啐了一口：“妈的，活该！技术组这帮小子可以啊！李强这网撒得漂亮！”他这一嗓子，引来门口几个闻讯赶来的老地推队员探头。这些是跟铁柱一样，从武钢下岗潮或汉正街时代就跟着雷宜雨摸爬滚打的老人，平日里对李强这些靠“玩电脑”上位的“学院派”小年轻颇有些不服。此刻，他们看着屏幕上那嚣张一时的“刘瘸子”狼狈落网，再听到瘦猴的话，看向李强这个小技术主管的目光里，那份审视和怀疑，悄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
李强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推了推眼镜：“运气…还是苏总提示的方向准。”但他略显青涩的脸上，那份属于技术自信的光芒却无法掩饰。
雷宜雨的声音很淡，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朵里：“数据不会撒谎。这次能这么快揪出这只伸向老兄弟的黑手，技术是头功。”他目光扫过那些老队员，“以后的路，老兄弟的情分要顾着，但这些看得见、摸得着、能溯源、能算账的新东西，更是我们对付明枪暗箭的硬家伙。李强，”他点名，“这一仗，你打响了头炮，但还不够深，给我顺着刘满仓这根藤摸下去，他背后肯定有人‘递刀子’！重点还是之前定的方向，尤其是跨境那条线！需要数据资源，直接找采薇要最高权限。”
“是！雷总！”李强的声音响亮了几分，腰杆也挺得更直了。
就在办公室气氛稍缓之际，徐汉卿推门而入，脸色不太好看：“雷总，刚接到消息，杭州系的人又在活动，在几大财经论坛上放风，说我们牌照刚到手就逼出安全事故，质疑我们风控体系和数据安全，影响支付平台公信力。”
苏采薇冷哼一声：“他们是借题发挥，想干扰我们牌照下的业务铺开节奏。”
雷宜雨脸上没什么波澜，走到落地窗前。楼下，崭新的“智慧摊车”穿梭在汉正街的人流中，“嘀嘀”的收款提示音隐隐传来，比往常似乎更急促了些。“牌照这枷锁，杭州系想让我们先戴不稳？那他们怕是忘了，江城的风水宝地，向来是拿本事说话。汉卿，让宣传口动起来，重点突出我们在技术支持下协助警方高效破案，精准打击内部不法，还有那‘扫码高炉’带动地方特色产业经济转型的正面案例。要声势，更要数据！流量、绑定用户数、中小商户的活跃度，一个都别少！”
他转过身，夕阳的光线给他脸上镀了一层锐利的金边：“铁柱这事，是对手探出来的一根针，想把我们的气给扎漏了。但针眼里，我们反而亮出了技术这把剔骨刀。现在，该让外面那些人看看，是他们的嘴炮快，还是我们的数据快！通知下去，边境‘省钱平板’和‘股权积分’的方案，明天天亮前必须开始落地铺开！让我们的炉灶，旺得让他们不敢靠近！”
楼下汉正街的喧嚣和急促的扫码提示音，如同擂响的战鼓。一场关于数据力量、支付市场主导权、以及“合规枷锁”下锋芒谁属的较量，随着夜幕的降临，才刚刚进入更凶险的交锋阶段。而那位刚刚用一张无形“数据之网”在元老面前立下威势的年轻人，已然一头扎进了另一个更浩瀚的数据深海，追寻着那隐藏在刘瘸子背后的，真正持弓放箭的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