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李阳匆匆扒完早饭,皮鞋底叩击地面的脆响在院落里回荡。他裹紧深色外套,朝着烤鸭厂疾步而去。金属厂门缓缓拉开的瞬间,销售经理刘强额头沁着薄汗,三步并两步迎上前,工装领口歪斜着,领带松散地耷拉着在胸前。
李总,昨天兄弟们跑遍周边五个县市,超市冷柜塞的满满当当,熟食店橱窗都贴着鸭货促销的红纸条。‘’刘强抹了把额头的汗,将攥皱的市场调研报告递过去,‘’今早又派三组人往领省去了,可情况还是不那么乐观。‘’
李阳嘴角扯出一抹笑意,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报告边缘,把纸页揉得窸窣作响,‘’不着急,慢慢找突破口。‘’然而转身时,后槽牙却几乎要咬碎,张站长在县农资站办公室说的话又在眼前炸开——行!就冲你这份情义!不过丑话说前头,就一个月,到期不还,我可天天堵你家门口!
三天后的傍晚,电话铃骤然响起,李阳盯着大连徐丹的来电显示,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电流里传来徐丹略带沙哑的嗓音,‘’李阳,市内八家连锁超市我都跑遍了,冷库积压的鸭货都快堆到天花板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李阳却仰头笑出声:‘’太感谢你了徐姨,没事我再想办法。‘’挂断电话,他望着窗外树上的青苹果,眼神里充满了惆怅和焦急。
‘’李阳,吃饭了!‘’
厨房是传来妻子王秀梅的喊声
推开厨房的门,暖黄的灯光裹着饭菜香扑面而来。王秀梅擦着手从厨房探出身,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丈夫领带歪得不成样子,衬衫第二颗纽扣不知去向,眼窝青黑的吓人。
李阳,出了什么事?她拽着丈夫在椅子上坐下,掌心抚上他冰凉的手背。
李阳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茶杯在茶几上磕出闷响:‘’周边县市市场全饱和了,大连那边也供过于求。和张站长的化肥钱,西高村居民楼的装修还等着尾款呢!‘’他扯松领带,喉间发出压抑的叹息。
王秀梅捏着围裙边角,忽然眼睛一亮:‘’要不找陈凡父子试试?他们在沈阳一带人脉广,说不定有办法!‘’
李阳猛地抬头,记忆里,陈凡朝气蓬勃的样子,王素芳朴实大方,在脑海中鲜活起来。‘’李阳挠了挠头说道:‘’是啊,我怎么把他们忘了?陈凡和王素芳夫妻俩已经回去一年多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凭陈伯的人脉,说不准,真能帮上咱们的忙。我明天一早就去沈阳找陈凡父子。‘’
‘’李阳,路途太远了,让树良陪你一起去,多拿些真空包装的烤鸭样品。路上轮流开车,安全第一。‘’王秀梅不住的叮嘱着,她转身从衣柜里拿出一身笔挺的西装,明天换上这身干净的衣服。
晨光像是被揉碎的金箔,透过薄雾轻柔的洒向大地。远处的山峦裹着一层若有若无的轻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宛若一幅未干的水墨画卷。
村头老柳树垂下嫩绿的枝条,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新芽缀满枝头,透着勃勃生机。树旁的小河悠悠流淌。水面倒映着岸边粉白的桃花,金黄的油菜花,随着水波荡漾,碎成一片片五彩斑斓的光影。几只白鹅曲项向天歌,扑棱着翅膀划过水面,荡开层层涟漪。
青瓦白墙的农家小院里,炊烟袅袅升起,混着泥土的芬芳,清炒的清香,还有若有似无的柴火饭香。缭绕在村庄上空。早起的老农扛着锄头走在田埂上。露水打湿了裤脚也浑然不觉,只专注的望向自家那片被春雨滋润过,泛着油亮光泽的农田。
篱笆墙下,不知名的野花肆意绽放,红的,紫的,蓝的,星星点点铺满角落。偶尔有一只麻雀从枝头掠过,弄起一串露珠,滴落在地上,惊碎了满院的静谧,为这宁静的小村庄增添了几分灵动与鲜活。
此时,旮旯村居民楼工地已苏醒,钢铁脚手架在薄雾中勾勒出灰色轮廓,像巨人舒展的骨架。搅拌机率先发出低沉的轰鸣,沙石与水泥翻滚搅拌的声响,混着金属碰撞叮当声,打破村庄清晨的寂静。
头戴安全帽的工人们踩着露水陆续进场,橘红色工装在晨光里格外醒目。有人扛着一摞空心砖,砖块碰撞声清脆利落,有人调试塔吊,钢筋绷紧时发出尖锐的嗡鸣。吊臂缓缓升起,让成捆钢筋精准送至楼层,钢筋与钢架接触,迸溅出细碎的火花,如侧落的星子。
楼体已建至四层,新浇筑的水泥墙面泛着灰白,细密的水珠凝结其上。施工电梯载着建筑材料上上下下,缆绳摩擦声与工人的吆喝声交织。远处工棚升起炊烟,隐约传来泡面的香气,与混凝土的气息混在一起,构成工地特有的气息。
几位村民站在田埂边张望,讨论着未来新居的模样。薄雾渐渐散去,阳光穿透钢架间隙,在湿滑的地面投下交错光影,工地上人影穿梭,搅拌机的轰隆声越来越响,为这座村庄注入崭新的活力。
工地旁停着一辆黑色的一轿车,李树良手握着方向盘,他望着紧张有序忙碌的工人,‘’阳哥,这楼跟吃了催生剂似的,照这个进度,一个月就能封顶。‘’李阳低头瞥了一眼腕表,金属表盘映出他微皱的眉峰,车窗外混凝土搅拌机的轰鸣声震得车窗嗡嗡作响,‘’装修得盯紧,趁雨季之前完工。去沈阳…‘’他的话音未落,李树良伸手拧动钥匙,引擎声吞灭了后半句话,黑色轿车碾过碎石路,向沈阳急驶而去。
一路上,李阳与李树良兄弟俩紧握方向盘交替赶路,掠过窗外盛放的桃花与新抽嫩芽的柳枝,却无心驻足春日的浪漫。暮色如墨渐渐尽染天际时,车终于停在了沈阳康平县白石沟村后山脚下。
李阳推开车门,潮湿的果香裹挟着泥土气息扑面而来。眼前景象令他呼吸一滞,去年的时候,这里还是寸草不生的秃山,如今漫山遍野尽是层层叠叠的果林。低垂的枝头沉甸甸坠着或青或红的果实。在夕阳余晖中泛着诱人的光泽。像是陈凡和王素芳夫妇用一年的时光,在这片荒山绣出瑰丽锦缎。每一株果树都被修剪的整齐舒展,新发的枝芽间缀满饱满的果子,将曾经荒芜的山岗装点成缀满翡翠与玛瑙的秘境。
果园大门旁的房子竹帘突然跳起,佝偻着背的守门老头儿走了过来,浑浊的眼珠在兄弟俩身上来回打量,‘’后生,寻哪家?‘’李阳摘下墨镜,露出爽朗笑意:‘’大爷,我找陈凡和王淑芳两口子。‘’
老人的目光突然锐利如鹰:‘’你姓甚?和我们陈总有旧?‘’
‘’我叫李阳,从朝阳旮旯村来的。‘’李阳话音未落,老者已转身小跑进屋,布鞋踩得碎石子沙沙作响。
片刻后,竹帘被猛地掀开,两道身影裹挟着果木清香冲了出来。走在前头的男人穿着洗的发白的藏青工装,袖口别着枚粘泥的卷尺,身后女子扎着褪色红头巾,鬓角还沾着细碎的树叶。两人看清来者面容,不约而同红了眼眶:‘’阳哥,树良哥!啥时候把你俩吹来了?‘’
陈凡快步握住李阳的手,掌心的老芸粗粝却滚烫,王秀梅抹着眼角,已经熟稔地接过李树良手中的行李。几句寒暄间,陈凡将兄弟俩请进屋里。
陈凡揭开青花茶壶盖,白雾国裹挟着碧螺春的清香漫开来,两杯琥珀色的茶汤稳稳推到李阳和李树良面前:‘’路上辛苦了,这是今年的新茶,尝尝鲜。‘’瓷杯外壁还带着温度,李阳刚抿了一口,陈凡已经拿起电话,手指在数字键上快速按动:‘’走,先填肚子去!‘’
电话接通的瞬间,陈凡底泛起亮光:‘’爸,阳哥和树良从朝阳杀过来了!咱们现在就去你那!听筒里传来爽朗的大笑,震得电话都微微发颤。‘’好啊!当年要不是李阳帮着建设果园,哪有现在的收成!赶紧来康平大饭店,让后厨把珍藏的陈年花雕烫上。‘’
暮色中的康平县城华灯初上,饭店鎏金招牌在夜色里熠熠生辉。陈青天早立在旋转门前张望,西装笔挺的身影衬得白发格外醒目。车刚熄火,老人已快步上前,布满青筋的手紧紧攥住李阳,声音带着不易觉察的颤抖,‘’阳子,可算把你盼来了!‘’转身又捶了捶李树良的肩膀,‘’树良你胖了!‘’
推开包厢雕花木门,檀木圆桌摆满了辽菜招牌菜,油亮的锅包肉在灯下泛着琥珀光,蒸腾的酸菜白肉锅飘着醇厚香气,最显眼中央,盘踞着直径半米大的海鲜大咖,龙虾蟹钳堆成小山。众人分宾主落座时,陈青天已亲手起开陶坛,琥珀色的花雕酒注入酒杯,在水晶吊灯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来!这杯酒必须敬李阳!‘’陈青天率先举杯,酒液映着他泛红的脸眶,去年这时候,这片荒山还在喝西北风,要不是你带着专家改良土壤,手把手教嫁接技术,又从朝阳给我们拉来一千只鹅雏和一千只鸭雏……‘’他喉头滚动,仰头饮尽杯中酒,‘’看看现在,漫山的红富士,寒富苹果压弯了枝,少说也能收入十万斤!‘’来,为咱们的摇钱树干杯。‘’碰杯清脆响起,酒水溅落在桌布上,晕开点点金黄。
‘’陈伯,您果园后头的养殖厂办得怎么样?‘’
李阳听陈青山提到鹅苗鸭苗,赶紧插嘴问道。
陈青天放下酒杯,苍老的指节磕了磕被桌沿,叹了一口气,‘’唉,到现在养殖场也没发展起来。‘’
李阳下意识的转头,正对上陈凡和王素芳欲言又止的眼神,‘’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王素芳揪着衣角,‘’阳哥,你送来的苗,刚落地就开始打蔫。我连夜翻了十多本兽医手册,解剖取样送到县里化验。‘’可等结果出来时,最后一只鹅苗也死了。‘’
‘’你农大的高材生!‘’李阳惊呼道,他望着王树芳,又转头看向一旁的陈凡,‘’连你都查不出病因,这病怕不是……‘’话音未落,王淑芳把筷子重重放在桌子上,‘’八成是运输应激。那些小崽儿挤在车厢一天一夜,到这就集体垮了。‘’
李阳解开衬衫最上头的纽扣,‘’陈伯,我这次来,也是为鸭子的事,王家庄八万只鸭子滞销,乡亲们连种子化肥钱都压进去了……‘’
酒杯在桌上发出脆哟,陈青天花白的眉毛拧成疙瘩,‘’这么大窟窿你也敢揽?有魄力!‘’陈青天拍了拍李阳肩膀,‘’县里的联华超市是我的老战友开的,市里的超市和食品厂路子我还能再跑跑。
‘’陈伯,我车后备箱还带了些烤鸭的样品。李阳说完走了出去,从车后备箱拿进来几只烤鸭。
陈青天看了看烤鸭,‘’好,明天咱就拎着样品,去会会那帮老饕。‘’
晨光初露,陈青山李阳几人踏入县城最大的联华超市,在会客厅斑驳的日光灯下。超市老板陆羽给每人斟了杯茶,‘’青天,你这个老东西,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呢?‘’陈青天微笑着说:‘’老陆,今天这不有事来求你。‘’他说到这指了指李阳,‘’我这个侄子带来了几只烤鸭请你尝尝。‘’话音未落,李阳已经利落的拆开真空包装,琥珀色的烤鸭表皮泛着油润光泽,果木烟熏的焦香裹着肉脂的醇厚,瞬间弥漫在客厅。
‘’陆叔!您请尝尝!‘’李阳递过烤鸭。陆羽接过烤鸭忍不住惊叹:‘’这香味勾的人直咽口水!‘’陆羽咬了一口,酥脆的鸭皮在齿间迸出滚烫的油脂,肉质鲜嫩的几乎要化在舌尖。他望着油亮的烤鸭,喉头滚动着咽下最后一丝余味,‘’这皮酥肉嫩的,用的什么工艺?‘’
李阳掸了掸袖口,笑意里藏着几分骄傲,‘’不瞒您说,这是我爱人家里传了三代的老方子,光腌制就要十八道工序。‘’他指了指包装上烫金的‘’秀梅秘制烤鸭‘’,就像您做超市讲究品质,我们做吃食讲究传承,才对得起老祖宗的手艺。‘’
‘’老陆,别光顾着啃鸭腿!‘’陈青天捏着茶杯,看着陆羽大块朵颐的模样急得直拍桌子,说正事儿呢,你的超市到底能留多少货?‘’
陆羽慢条斯理扯下鸭皮蘸着甜面酱,挑眉撇他,‘’好,你个陈老狐狸,合着请我吃烤鸭是打这主意呢?‘’他端起青瓷茶杯轻抿,氤氲热气在两人之间升腾,‘’看在穿同件军大衣手边防的份上,五百只。‘’
‘’五百只?‘’陈青天的脸瞬间黑的能滴墨,‘’我直接给员工发福利都不够塞牙缝儿的!老陆,你这算盘打的也太精了!‘’
陆羽笑着指了指餐盒上的真空包装,瞧瞧这锁鲜技术,常温都能放两个月。‘’他放下茶杯,修长的手指在桌面轻叩,沉吟片刻道:‘’行,给你一千只。但说好了,要是销量好——‘’
‘’够意思!‘’陈青天的眉头瞬间舒展开,端起茶杯重重一碰,‘’老战友,就冲你这份情谊!‘’褐色的茶水在杯中晃出涟漪,映出两人眼角的皱纹,恍惚间又回到了当年并肩作战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