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军似乎对他的反应还算满意,又象征性地询问了几句身体恢复情况,便带着小李告辞离开。门关上,钱胜靠在门板上,后背渗出一层薄汗。刚才那番对话,不亚于在地底面对液态金属触手的凶险。他明白,自己暂时过了“审查”这一关,但“耳朵特别灵”这个标签,恐怕是甩不掉了。这既是保护色,也可能成为新的靶子。
他重新坐回板凳,拿起那本《机械工人识图基础》,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然而,沉寂的挂机面板深处,那修复进度条依旧纹丝不动。地下的心跳声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微弱得如同幻觉。时间在挂机面板灰暗的沉寂和外界样板戏的激昂中,缓慢而粘稠地流淌。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秋老虎余威犹在。钱胜正拿着厂里发的搪瓷盆,在公共水龙头前排队接水。水龙头锈迹斑斑,水流细小,排队的工人家属们拉着家常,抱怨着供水的时断时续。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细微、却带着强烈不协调感的震动,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穿透了周围嘈杂的人声和水流声,精准地刺入了钱胜被动开启的【环境监测】模块!
【警告!异常高频震动信号!】
【来源:西北方向约200米…目标:大型电机\/传动装置…】
【频率:显着偏离基准值…振幅:快速波动…】
【关联分析(受损):强烈金属疲劳征兆…轴承严重磨损…断裂风险:高!…】
冰冷的提示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感在意识边缘闪烁!钱胜端着搪瓷盆的手猛地一紧!西北方向200米…正是厂里最大的维修车间!里面停着几台待修的大型龙门刨床和重型镗床!如果真是主传动轴轴承在这种高速震动下断裂…高速飞出的碎片和失控的床身,后果不堪设想!
“快!维修车间!出事了!”钱胜顾不上解释,也来不及细想自己的判断是否百分百准确,那种强烈的危机感让他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
排队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愕然地看着他。
“啥?维修车间?”
“出啥事了?没听见动静啊?”
“这小伙子谁啊?咋咋呼呼的?”
“好像是前阵子听出澡堂管子裂的那个临时工…”
疑惑、不信、看热闹的眼神交织在一起。钱胜心急如焚,他知道光喊没用。他目光急扫,看到水房旁边墙角靠着根废弃的、半米长的锈蚀铁管!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抄起铁管,在周围人群惊愕的目光中,猛地将铁管一端用力杵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
“当!!!”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瞬间炸响!尖锐的声波如同无形的锥子,狠狠刺向维修车间的方向!这声音本身并无破坏力,但钱胜在敲击的瞬间,将挂机面板被动捕捉到的、维修车间内那异常震动的最核心频率特征,强行融入到了这声敲击产生的声波震荡之中!
【噪音频谱分析(基础)启动…】
【主动干预:引导共振…目标频率:锁定…】
【模拟:声波定向干扰…】
这是一种极其粗糙、近乎赌博的尝试!利用敲击产生的声波作为载体,去“触碰”并干扰维修车间内那濒临崩溃的异常震动频率!
“当!!!”钱胜用尽全力,再次狠狠敲下!虎口被震得发麻。
维修车间内。
一台巨大的龙门刨床正在空载试车,沉重的床身发出沉闷的轰鸣。几个穿着油污工装的老师傅围在旁边,听着动静,眉头紧锁。
“老刘,这动静还是不对啊,呼噜呼噜的,轴承肯定伤得不轻…”
“妈的,新轴承还没到货,老张说再试最后一次…”
突然!
“当——!!!”
一声极其突兀、穿透力极强的金属敲击声,仿佛就在车间外墙根下响起!这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瞬间穿透了刨床的轰鸣!
嗡——!
就在这敲击声传来的刹那,龙门刨床的主传动轴处,那原本已经濒临极限、发出刺耳尖啸的异常高频震动,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住!震动猛地一滞,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如同金属被强行撕裂般的“嘎吱”声!紧接着,一股浓烈的、带着焦糊味的青烟,猛地从传动轴轴承座的位置冒了出来!
“操!停车!快停车!”经验最丰富的老刘师傅脸色剧变,嘶声吼道!
操作工手忙脚乱地拍下急停按钮!
巨大的刨床床身在巨大的惯性下猛地一冲,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最终带着令人心悸的颤抖,缓缓停了下来。
几个老师傅扑到传动轴旁,扒开冒烟的轴承座盖板一看,倒吸一口凉气!里面的滚珠轴承已经碎裂变形,滚道严重磨损,滚珠散落!如果刚才那一下异常震动没有被那突兀的敲击声强行“打断”,再运转哪怕十几秒,整个轴承座必然崩裂,高速飞溅的碎片足以把旁边的人打成筛子!
“我的老天爷…”老张师傅抹了把额头的冷汗,手还在抖,“刚才…刚才那声敲是咋回事?谁在外面敲管子?邪了门了,那声一响,这轴承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动静立马就变了!”
这时,车间大门被猛地推开,钱胜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手里还拎着那根锈铁管。
“轴承!传动轴轴承要断了!”他急声喊道,目光直接锁定在那台冒着烟的龙门刨床上。
车间里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部聚焦在他身上。惊魂未定,又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是…是你小子在外面敲管子?”老刘师傅瞪大了眼睛,看着钱胜手里的铁管。
钱胜点点头,喘着粗气:“我…我听见动静不对,特别尖…像要断…”
“听见?!”一个年轻点的学徒工失声叫道,“隔着两栋房子,外面还那么吵,你能听见轴承要断的声儿?!”
老师傅们没说话,他们围着那彻底报废的轴承,又看看钱胜和他手里的铁管,再看看传动轴上那明显是在异常震动达到顶峰时被强行“憋”停造成的撕裂痕迹。经验告诉他们,轴承确实是在极限边缘被外力干扰而提前失效的。这“外力”,很可能就是那两声精准得诡异的敲击!
空气安静得可怕。只有轴承座里散发的焦糊味在弥漫。
“小钱同志…”老刘师傅打破了沉默,声音干涩,眼神复杂地看着钱胜,里面有后怕,有庆幸,还有一种面对无法理解之事时的敬畏,“你…你这耳朵,真是神了。”他顿了顿,看向那堆报废的轴承碎片,“今天要不是你这一敲…咱们车间,怕是要见血了。”
钱胜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一股强烈的疲惫感涌上。他放下铁管,刚想说什么。
“钱胜同志!”一个沉稳温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约莫五十岁、穿着同样洗得发白但极为整洁的蓝色工装的男人走了进来。他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儒雅,戴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透着温和的笑意和一种洞悉世事的沉稳。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胸前别着一枚小小的、擦得锃亮的“劳动模范”奖章。
“魏主席!”
“魏师傅!”
车间里的工人们纷纷恭敬地打招呼,连老师傅们都露出了尊敬的神色。来人是厂工会副主席,魏长林。他不仅是领导,更是厂里少数几个拥有八级钳工证书、德高望重的技术权威。
魏长林微笑着点点头,目光温和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钱胜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刚才的事情,我在外面都听说了。”他走到那台瘫痪的龙门刨床旁,仔细看了看冒烟的轴承座,又拿起一颗碎裂的滚珠在指尖捻了捻,眉头微蹙,随即舒展开,转向钱胜,笑容和煦如春风:“小钱同志,了不起啊!两次出手,救人于危难,保住了厂里的财产。这可不是简单的‘耳朵灵’就能解释的,这是心系集体、胆大心细、技术直觉过硬的体现!”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天然的亲和力和说服力,瞬间冲淡了车间里那点残留的惊疑和不安。工人们纷纷点头,看向钱胜的目光多了真诚的感激。
“魏主席过奖了,碰巧,真是碰巧。”钱胜连忙谦逊地说,心里却不敢放松。这个魏长林,给他的感觉很特别。那温和笑容的背后,似乎藏着某种极其细微的…审视?如同精密量具在扫描一件工件。
“诶,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嘛!”魏长林笑着摆摆手,走上前,很自然地拍了拍钱胜的肩膀,力道适中,透着长辈的关怀。“年轻人有本事是好事!厂里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关切,“对了,小钱,我记得你之前是在试车场那边做临时工?那次事故…没落下什么后遗症吧?身体都恢复好了?”
他的目光透过镜片,温和地落在钱胜脸上,像是在关心,又像是在观察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试车场事故”几个字,像一根冰冷的针,轻轻刺了钱胜一下。他保持着平静:“谢谢魏主席关心,就是些皮外伤,恢复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魏长林欣慰地点点头,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似乎重了一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好好干!厂里不会埋没真正有本事的人!”他松开手,转向老刘师傅,“老刘,轴承抓紧时间换,需要什么配件,直接去仓库领,就说我说的。安全第一!”
交代完,魏长林又对钱胜和蔼地笑了笑,这才转身离开,步伐从容稳健。
钱胜看着魏长林消失在车间门口的背影,刚才被他拍过的肩膀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和的力道。他下意识地抬手抹了一下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
就在他手指掠过额角的瞬间,沉寂许久的挂机面板深处,那覆盖着蛛网裂痕的【地脉共振感知】模块图标,极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一丝微弱到近乎错觉的、带着铁锈与机油气息的震动波纹,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意识深处漾开,其源头指向的方位,赫然是魏长林刚刚离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