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拖拉机厂东家属区,一排排低矮的红砖平房在秋阳下蒸腾着煤烟和饭菜的混合气息。钱胜那间十平米的小单间,窗户糊着发黄的旧报纸,门框上挂着一串晒干的红辣椒。屋内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一张掉漆的方桌,墙角堆着半筐蜂窝煤,唯一的“电器”是桌上那台外壳斑驳的“红灯”牌收音机,此刻正咿咿呀呀地放着样板戏《红灯记》选段。
“……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 激昂的唱腔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钱胜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捧着一本卷了边的《机械工人识图基础》,目光却有些涣散。书页上的线条和符号模糊不清,倒映着他视野边缘那片死寂的灰色——挂机面板。核心的【地脉共振感知】模块依旧被蛛网般的裂痕覆盖,修复进度条顽固地停留在【0.7%】,如同冬眠的巨兽,汲取着他精神深处缓慢恢复的涓涓细流,却吝啬地不肯吐出半点力量。只有最基础的【环境监测(被动)】如同忠实但迟钝的哨兵,持续提供着单调的数据流:【温度:18.7c】【湿度:62%】【环境噪音:58分贝(持续)】。
洛阳城下的巨大红点,师父在晶体囚笼中微动的手指,陈诗折断的白蜡杆,陈巧空空的药囊……这些画面如同地底翻腾的熔岩,灼烧着他的思绪。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剪断了丝线的风筝,困在这片看似平静的厂区烟火里,离那惊心动魄的核心越来越远。无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
“砰!砰!砰!” 沉重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钱胜起身开门。门外站着两个穿着洗得发白、但浆洗得笔挺的蓝色工装的中年男人。为首的一个国字脸,浓眉,眼神锐利如鹰隼,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另一个稍显年轻,手里拿着一个硬壳笔记本和一支钢笔,神情严肃。
“钱胜同志?”国字脸男人声音洪亮,带着公事公办的腔调,“我是厂保卫科科长,赵铁军。这位是厂办宣传科的干事,小李。”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迅速扫过钱胜简陋的屋子,最后落在他脸上,带着审视。“关于你在职工医院期间,准确‘听’出澡堂蒸汽管道裂缝的事迹,厂里很重视。我们代表组织,来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宣传干事小李立刻翻开笔记本,笔尖悬在纸上,一副随时记录的架势。
来了。钱胜心头微沉。在这个年代,任何超出常理的能力,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和麻烦,尤其涉及到“事故”和“功劳”。他侧身让开:“赵科长,李干事,请进。地方小,随便坐。”
屋内连个像样的凳子都没有。赵铁军也不在意,就站在屋子中央,小李则靠在门框上。
“坐就不必了。”赵铁军开门见山,“钱胜同志,你的行为避免了重大安全事故,保护了国家财产和工人兄弟的安全,这是值得肯定的。厂党委初步决定,给予你全厂通报表扬,并奖励二十斤全国粮票和十元钱。”他顿了顿,目光更加锐利,“但是,组织上也需要把事情弄清楚。据锅炉房孙师傅反映,你当时躺在医院病床上,隔着几百米和厚厚的地层,就‘感觉’到了地下的‘闷响’,并精确指出了裂缝位置。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你能详细说说,你当时是怎么‘感觉’到的吗?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方法或者工具?”
空气仿佛凝固了。样板戏的唱腔还在咿咿呀呀,却显得格外刺耳。钱胜能清晰地感受到赵铁军话语里那层探寻和疑虑的硬壳。宣传干事小李的笔尖也悬停着,等待他的回答。
“赵科长,”钱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朴实,“我以前在东北林区跟着工程队干活,经常钻老林子,也下过废弃的矿洞。那地方荒,机器设备都老掉牙,出点小毛病就可能是大事。时间长了,耳朵就练得对地下、对机器的动静特别敏感。像那种老铸铁管子,裂之前往往会有很细微的‘呻唤’,普通人听不见,但那种声音…钻进耳朵里,就像小虫子爬,让人心里发毛。”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点后怕和庆幸,“那天在医院,迷迷糊糊的,就感觉澡堂子方向地下好像有那种熟悉的‘呻唤’声,特别微弱,但心里就是不安稳。想着宁可信其有,万一真出事了呢?就请同病房的王师傅帮忙带个话。没想到…真蒙着了。”
他刻意强调了“蒙着”和“经验”,把超常的感知归结于艰苦环境下的生存本能。在这个崇尚“铁人精神”、“实践出真知”的年代,这比任何玄乎的解释都更有说服力。
赵铁军浓密的眉毛微微拧起,似乎在咀嚼钱胜话里的每一个字。他那锐利的目光在钱胜脸上停留了好几秒,像是在审视一件需要鉴定的器物。宣传干事小李则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艰苦环境锻炼…特殊经验…高度警惕性…”
“嗯…”赵铁军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脸上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丝,“钱胜同志这种对工作、对同志安全高度负责的精神,是值得全厂职工学习的。不过…”他话锋一转,“也要注意方式方法。以后再有类似的‘感觉’,最好先找有经验的老师傅或者相关技术人员确认,不要贸然下结论,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或恐慌。厂里的生产安全,有专业的部门和规章制度保障。”
“是,赵科长,我记住了。”钱胜立刻点头,态度诚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