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当审神者不是审神者37
放生了一个妹妹。
林雨坐在外面,她盯着地面看,耳机里放着音乐,她出来只是给林夏一个呼吸的机会,可能一年也就那么一两次,她能让林夏呼吸。
这是林雨能做到的极限。
真正有实力去养育林夏的依旧是父母,林雨也不想独自承担起另一个人的生活,原先她没有这个实力,后来她没有那个想法,林雨发现自己终究还是自私的。
坐在冷风中的长椅上,林雨低下头闭上眼,把下半张脸埋进围巾中,呼吸放缓,她听着行人来来往往交流的声音,汽车鸣笛的声音,街头巷尾的吆喝声,风吹过绿化带上长青树叶的声音,麻雀在上空停留时发出的叽叽喳喳声,流浪猫狗细碎的脚步落在冷硬地面的声音。
她静静的闭着眼,什么也没有想。
她享受这一刻的世界。
林雨是一个孤独的人,她的孤独并不是没有朋友造成的,而是她拒绝他人靠近导致的,她的灵魂是一片海洋上的孤岛,她不会给路过的船只提供港湾,也不会向过路的船只求救,她停留在孤岛的沙滩上,享受孤独。
偶尔她感到孤独时,会从孤岛上拖出一个小船,她就划着船,去另一处孤岛,那是她认可接纳的朋友,亲人,她会选择性的和愿意交流的孤岛产生联系。
对林雨来说,经营一段亲密的关系需要消耗大量的精力,从陌生到熟悉,再到勉强算是朋友,再到更亲密的无话不谈,需要漫长的过程,她对突然的热情只会感到恐惧并想要远离,她如今时常联系的朋友多是学生时期一路走来的好友。
“姐,你睡了吗?”
压低的气音带着些小心的试探,林雨缓慢到近乎消失的呼吸苏醒,她睁开眼,眨了眨眼,睫羽扫过低头时被围巾下的衣领挤压起来的面部肌肉,有些痒,浅褐色的眸子转动,她抬起眼,只抬起了眼,看见了林夏。
林夏手里提着一杯奶茶,她递给林雨:“热的,少糖,你的配方我知道。”
林雨盯着奶茶看了一会,才慢吞吞开口:“好哦,不过你可能不知道,我戒了奶茶。”
林夏露出一个爱要不要的表情:“喝不喝?”
林雨接过了奶茶,她把手从口袋里伸出,捧着温热的奶茶杯:“去玩吧。”
林夏点了点头,她转身,黑色的羽绒服敞着,林雨忍不住叮嘱了一句:“把拉链拉上,你这样不仅不好看,还容易着凉。”
林夏不情不愿:“好哦。”
林雨捧着奶茶,她看着林夏走出这处街边的小公园,公园的围栏外是林夏的两个好友,少女此刻的神情比起在家时要鲜活许多,这个年纪的女孩不知为何喜欢穿的灰扑扑的,林夏和她的两个好朋友凑在一起,像三个换羽期的麻雀,她们叽叽喳喳的远离了这里。
林雨收回目光,她捧着奶茶捂手,又慢慢闭上了眼,只不过这一次,她围巾下的嘴角慢慢扬起,有些莫名的高兴。
就算再怎么讨厌家人,林雨也无法否认,他们的存在让林雨最无助的时候——也会因为不想回家听唠叨,而强打起精神。
嘛,真是可怕啊,这让林雨经常会有些大逆不道的想法。
...
林雨还是被逼着相亲了。
她面无表情的被推出门时,母亲就紧紧攥着她的手臂,好似担心她跑了,林雨死死的捏紧了口袋里的手机,看样子母亲要跟在她身边一起去相亲。
她的脚踩在地上,鞋底摩擦地面,林母拽着她往外走,林雨拗着全身的力气,冷漠的看着林母,她此时此刻的内心有许多乱七八糟的情绪在翻涌,她看着母亲那张沟壑渐显的面容,看着母亲染红的头发里掺杂着褪色的黑和苍老的白,此刻的母亲在她眼里面目全非。
“我不去。”
林雨说出今天的第三次拒绝。
第一次在早饭的餐桌上,林母把筷子重重拍在了桌子上,然后愤愤的看向了林父,林父低着头吃饭,在此时他却并不沉默:“不去?”
“你总归是要嫁人的,趁现在年轻,早点相看,选择也多,也有人能和你互相照顾,到时候你不管是辞不辞职我们都不管你。”
“等你二十七八了,老姑娘谁要你?”
林雨反问:“那二十七八的男的呢?”
林父说:“那能一样吗?”
他抬起眼,老化松弛的眼尾看着林雨,饭桌上的所有人都面目全非,他们脸上的每一处线条都在扭曲,化作执拗的漩涡,要让这桌面上的让都同化在一处,成为被千锤百打后的泥垢。
第二次拒绝在出门的时候,她转身就回去房间,却被一把拉住,她的手抓着卧室的门框,她大声的说:“我不去!你要去你们自己去!”
她很愤怒,扭头瞪向林父和林母,抬脚想踹,却下意识踹向了空处,似乎依仗着林雨从来只会软反抗,林父和林母躲都没躲,当林雨的功绩下意识落空后,林父林母将林雨从房间里扯了出来,林雨的手指划过木质的门框,有些许木刺被她的指甲抠下,嵌入了指缝间,一瞬间钻心的疼痛刺的林雨失去了力气,她脸上愤怒的表情也消失了,只深深的皱眉,被林母摆弄着穿上了一件外衣。
第三次就是现在,林母紧紧抱着林雨的一只胳膊,她嘴里在劝着:“爸妈没害过你,你一直没有消息我们都着急,女孩子还是要有一个归宿,脾气不要那么大,过会...”
“滚。”
林雨说。
“...你说什么?”
林母先是一愣,随后提高了声音。
她看着林母,在林母逐渐瞪大的眼睛中看见了自己的表情,像在看仇敌。
“滚!”
林雨再次开口,她喘不上气,她没有带药,手脚没什么力气,她在发抖,呼吸渐渐急促,手脚发软,发抖,指尖的刺痛让她清醒,她又小心翼翼握拳,努力的握紧了拳头,木刺嵌入的更深了,很疼,她昏胀的大脑更清醒了些。
“我是不是给你太多好脸色了。”
林母好似看不见林雨苍白的脸色和明显不对劲的发抖,她抬起了手。
啪。
林雨的脸歪到一边,她慢慢转回头,她看着林母,动了动麻木的嘴角,没有人教过她如何反抗,她的大脑内有什么在激烈的跳动着,她想回击,但多年间来自父母的规训刻入骨髓。
——不可以对父母出手,不孝。
——不可以对父母说脏话,不孝。
——不孝,不孝,不孝。
“去你的。”
林雨面无表情,她还是没有反击,她看着林母,身体还在发抖,大脑无比清明,她冷漠的看着林母。
“如果你今天让我去相亲,我以后再也不会回来。”
她的声音很虚,也很嘶哑,她还是不明白。
她在父母的养育下成为了一个明事理懂知识的人,而她的父母在腐朽,成为无法沟通的沉默石像,他们化作墙壁,试图堵住她逃离的门。
“你敢!”
林母有一瞬间被惊吓到,但很快她又扬起了气势,她昂着下巴看着林雨,依旧死死的抓着林雨的胳膊,“你不家人怎么会稳定?有了家庭才能变得稳重,你总是这样任性,以前还做那种事情,有本事你再去死啊!我生下你就是为了让你去死的吗,我是你妈,我不还是想你好好的——”
林雨没听,她扭头,林父堵住了门,沉默的看着林雨。
“我能照顾好我自己,”林雨对林父说,“我有工作,有手脚,我才二十多,我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她问。
“不是说我成年了,你们就不会再管着我了吗?”
但依旧像曾经一样,只能按照他们指好的方向前进,但凡她多看了一眼路边的风景,就会被斥责不听话。
她讨厌这样。
她讨厌被安排的人生。
父母又在说些什么。
林雨开始耳鸣,她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四周嘈杂到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离开这里。
她想。
她和自己说:我一定要离开这里。
谁也不能安排我的人生。
谁也不能决定我的未来。
...
“...林夏。”
“你要和我走吗?”
林雨手里拿着武器,她手里拿着锋利的东西,父母终于不敢靠近,他们开始劝林雨放下东西。
林雨刚刚冲进了厨房,她拿到了武器,却不曾对准别人,而是将锋利对准自己,然后她向屋内退,她从来不将危险面向他人,她的尖刺几乎全都留给了自己。
然后她退到了林夏的房门前,她轻轻敲了敲门,然后问道。
门内很安静,林雨没有催促,她在努力的呼吸,她不能过度呼吸,也不能不呼吸,她用力眨了眨眼,冰冷的水渍划过面颊,眼前清晰了许多。
“姐,”屋内传来了林夏的声音,也有些沙哑,她问林雨,“我能和你走吗?”
“可以。”
林雨说。
父母又在威胁,他们在说什么,但林雨不想听了,她感觉身后的门打开,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她垂下的手腕,这只手也在发抖。
“别怕。”
林雨说。
“我带你走。”
...
什么也没带,林雨身上只有一个手机,她拉着林夏出门,然后重重的关上了门,林父林母似乎意识到不能就这样放她们离开,有什么东西正在彻底失去掌控。
他们打开门时,林雨已经拉着林夏跑了,她一路跑着,手里紧紧握着手机,林夏一声不吭的跟在后面,林雨带着林夏躲进了死角,年关里人来人往,街上到处都是人,林父林母好面子,他们不会闹大,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她熟悉哪里能躲开父母,她关掉了林父林母的电话,然后抖着手叫车。
加价加价加价——
终于,车来了,她把林夏先塞了进去,然后自己紧跟着钻了进去。
她们的模样有些狼狈,林雨顾不上什么,脚上还穿着毛拖鞋,她点开了父母的消息界面,分别给二人转了一笔不小的钱,这是她的一部分积蓄,然后她才终于接听了父母的电话。
“收钱。”
“别的都没得商量。”
“对,她在我身边。”
“开学我送她去上学。”
“...你们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林雨很冷静,可她的声音在发抖,哽咽,她从没做过这么大胆的事情,她另一只手依旧被林夏握着,林夏也在发抖,她也没想到姐姐真的把她带了出来。
林雨说不出话了,她挂断了电话,转为打字,她在手机上和父母继续争吵,那两笔转账似乎真的抹消了一部分怒火,林父林母在家庭群里说着林雨的冲动,他们又艾特林夏,但林夏根本没带手机,十六七岁的姑娘紧贴着林雨坐着,她是一株被阴影淹没的花,生的营养不良,和林雨一起发抖。
司机在前面坐着观察她们,林雨面无表情的抬起头,她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她对司机道:“能把我们送去最近的车站吗?我加钱。”
“那你在平台上换一下目的地。”司机道,他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不好问,这个大姑娘的表情太吓人了,不问这种看起来快到极限的人,避免出事。
“好。”
林雨又低下了头,她时刻关注着路线,避免司机开向错误的道路。
她又给父母转了一笔钱,这次在群里转的,她在群里让父母直接出去玩,去哪里玩无所谓,她提到了父母有龃龉的一些亲戚,威胁他们如果乱来,她就去亲戚群里把今天的事情都爆出去。
父母收了钱,他们的愤怒再一次被林雨的转账软化了,开始询问她哪里来的钱,新工作是什么工作,好似此刻才想起林雨一直说的,她有工作,接下来要去哪里。
林雨一句话也没再回复,她晕车,这么一会胃里翻涌着难受,她问司机要了个塑料袋,然后努力调整呼吸,打开了车窗,冷风拍在脸上,她的大脑越发清醒。
“姐。”
林夏终于开口了,她低着头,问林雨,“我们去哪?”
林雨看向林夏,林夏身上穿着冬季的睡衣,冷风吹在她身上,林雨放缓呼吸,她脱下自己的外套,给林夏穿上。
“先去梦涵姐姐家里,之后姐姐再去租一处房子...缺什么姐姐带你去买。”
“姐,你把我送回去吧。”林夏说,“爸妈会生气的。”
“你回去他们就不生气了吗?”林雨承认自己冲动了,但她问林夏,“你确定要回去的话,我送你回去。”
“但我以后不会再回去了,小夏。”
“你不用在我和爸妈之间做什么选择,你不愿意我也不会真的把你带走。”
林雨抬手,她将眼泪擦进头发里,指缝的疼痛让她看向自己的手指,血肉模糊的指尖和乌青的指甲,显然她反抗的时候用了很大的力气,“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乱。”
林雨深呼吸,她努力平复,身体还在发抖,也不知道要抖多久,“你可以慢慢考虑,今年过年...你和我一起过怎么样?”
她慢慢回握住林夏的手,指尖的血迹似乎流到了林夏的手上,林夏低着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一点猩红,她确实很乱。
“你可以慢慢考虑。”
林雨再次道,“假期结束前,你想回去,我随时送你回去。”
林夏安静下来,沉默的车厢内只有司机播放来提神的音乐在跃动。
“姐,你养得起我吗?”林夏过了好久才问,她跟着林雨下了车,进了车站,去往别的地区的班车快要停运了,林雨挑了许久,最近的车就在半个小时后,只不过只有站票,她重新买票,这一次她在网上从这个车站订票,找到了两个卧铺,林雨买了上下铺,听见林夏的问题时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林夏就继续自言自语。
“妈妈说我很花钱,每个月要在我身上花好多好多钱,吃的是最贵的,穿的是最好的,如果我不是她亲生的她都不会继续养着我...”女孩说的话淡淡的,一时间分不清她在嘲讽还是平静的叙述。
“姐,你不该带上我,你在外面工作,每个月赚的钱只够你自己生活,我会成为你的负担。”
她说了很多很多话,林雨只是听着,然后拉着她找地方坐下等车,快到时间的时候她拉着林夏进站,在站内的小窗口买了些吃的,林雨塞给林夏一个牛肉饼。
“吃吧。”
林雨咬了一口牛肉饼。
林夏不说话了,她接过牛肉饼小口小口的啃。
热腾腾的牛肉饼激活了她没吃几口早饭,一直撑到现在的胃,胃早就叫嚣着发痛了,林夏有些胃病,林雨也不知道她何时染上的,只是某天突然听见妈妈说起,妈妈抱怨着林夏不好好吃饭,有多难带,一点也不听话,和林雨学的像极了,很讨厌。
“你刚刚说的那些话。”
“妈也和我说过。”
林雨咽下一口牛肉饼,她吃的有些急,没有得到重复咀嚼的肉饼划过喉咙,她难受的咳嗽了两声。
“我养得起你。”
林雨只道。
“林夏,你以前不是这样。”
“家以前也不是那样。”
“我无法改变那个家,它没救了。”
“但是你还有救。”
“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林雨说,“比风更自由的活着。”
林雨知道林夏喜欢什么,如果说林雨喜欢阳光,她会毫无理由的曝晒自己,别人觉得炎热的天气,她站在阳光下,高兴的感受自己正在活着,给她一个盆栽,她可以坐在盆栽里向着阳光绽放,何梦涵就会打着遮阳伞在后面说林雨一定会晒黑,林雨说没事,她喜欢阳光,何梦涵就又会说林雨该喝中药调理,这个太阳不是让该晒的。
可何梦涵跟在林雨身后,热的满头大汗的打着伞,给林雨拍照,说是要等林雨变成又黑又老的老太太,给她看年轻时做的孽。
林夏喜欢风。
“姐,你好煽情。”
林夏说,“你是不是知道我玩的游戏,这个台词我推也爱说。”
林雨噎住,她停顿了好一会,然后憋出一句:“稍玩点游戏。”
“那你少看点少女漫。”林夏道。
——我早就不看那种东西了。
林雨给林夏的脑袋捶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