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1985 年那个夏末,清河电厂仿佛被一股热浪所笼罩,空气中弥漫着尚未消散的暑气。这股暑气与煤粉和蒸汽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氛围,让人感到有些闷热和不适。
厂区上空,这股混合着各种气味的热气像一张巨大的温热之网,笼罩着整个清河电厂。这张网似乎将一切都包裹其中,使得人们无法逃脱它的束缚。
我们这四位老师,虽然来自不同的专业领域,但却因为一次特殊的实习任务而相聚在一起。
耿直老师,他是锅炉专业的专家,对锅炉的运行和维护有着深入的了解。他的专业知识扎实,经验丰富,总是能够准确地指出学生们在实践中可能遇到的问题,并给予详细的指导。
赵义学老师,则是汽机方面的行家。他对汽机的原理和操作了如指掌,能够将复杂的汽机知识讲解得通俗易懂,让学生们轻松掌握。
邱友雄老师,电气领域的高手。他精通电气系统的设计和调试,对于各种电气故障的排查和修复有着独特的技巧和方法。
而我,作为一名热控老师,不仅对锅炉和汽机有一定的了解,还擅长热控系统的监控和调节。我可以在学生们遇到与热控相关的问题时,提供及时的帮助和建议。
这次实习,我们将带领集控841班的学生们一同探索和实践。这个班级的学生们充满了好奇心和求知欲,他们渴望在实习中学习到真正有用的知识和技能。
我们四位老师将各自发挥专业优势,共同指导学生们完成实习任务。相信通过这次实习,学生们不仅能够巩固所学的理论知识,还能在实践中不断提升自己的能力和水平。
我曾经在年轻时担任过汽轮机司机一职,对于汽轮机的每一个阀门,我都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如数家珍。然而,在整个厂区的中央,最高的建筑物是锅炉厂房,厂房里四台令人瞩目的坡型锅炉,它那高达 65 米的巨大身躯,宛如一尊钢铁巨人般屹立不倒。
这座锅炉的独特外形和雄伟气势总是吸引着我的目光,让我对它充满了好奇。尤其是当夜幕降临,烟囱里冒出的滚滚浓烟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耀眼,它飘荡在夜空里久久不愿散去,仿佛在诉说着某种神秘的力量。
每当我路过雄伟的锅炉厂房时,心中都会涌起一股冲动,想要凑近一些,去探索一下它内部的构造和奥秘。那火焰的热度、那钢铁的质感,都让我对这座锅炉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之情。
某天午休后,我找到耿老师,带着点试探说:“耿老师,能不能带我爬一次锅炉?我想实地看看那些受热面的布置。”
耿老师性子爽朗,闻言拍了拍我的肩:“没问题!这活儿我熟,就是苦点,你可得撑住。”
第二天下午,我们俩瞒着其他人,悄悄溜到了锅炉车间。刚走到入口,我就想先去控制室跟司炉打声招呼,却被耿老师一把拉住:“别去!你一打招呼,他准以‘安全’为由拦着,咱们这趟就白来了。”我想想也是,那个年代的电厂,安全责任大过天,没人敢轻易担这个风险。
我俩从厚重防火大门中的小门进入锅炉车间,一股热浪瞬间扑面而来,夹杂着金属被烘烤的味道,让人呼吸都滞了半拍。锅炉内部的爬梯是铁制的,被常年的高温炙得发烫,我刚握住扶手,就赶紧缩了手,只能用袖口裹着往上爬。每爬一层,温度就升高几度,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很快就浸湿了工装,贴在背上黏得难受。
“耿老师,真是麻烦您了。”我喘着粗气,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比我大十四岁,是六十年代大学毕业生。但他爬起来却比我稳当,闻言回头笑了笑:“客气啥?我也有好几年没爬了,说不定这次还能发现点新问题。”
爬到30多米高的炉膛附近时,我指着墙上一个嵌着玻璃的装置问:“耿老师,这就是光学火焰检测器吧?咱这锅炉能装多少个?”耿老师顺着我的手指看过去,解释道:“至少八个。每个燃烧室得装两个,做冗余设计,万一一个坏了,另一个还能盯着火焰的紫外辐射,不能让炉膛断了火又没人发现。”他顿了顿,又补充:“这东西得放在主燃烧区附近,离烟道远点,不然温度低了,容易误判。”
我们继续往上爬,终于到了炉顶。站在65米的高度往下看,厂房外的烟囱、冷却塔仿佛就在身旁,而锅炉内部的过热器、再热器、汽包、省煤器像巨人的内脏,规整地排列着,之前在图纸上看了无数遍的结构,此刻终于有了具体的模样。
耿老师拉着我走到汽包的云母水位计前,指着旁边一个小巧的摄像头说:“有了这玩意儿,运转员就不用天天爬这么高来看水位了,在控制室的电视屏幕上随时能看到。”
我忽然想起入厂教育时,虢总说过的往事,就对耿老师说:“伪满时期抚顺电厂出过事,锅炉爆炸,把盯着汽包水位的工人都崩飞了。”
这话一出口,耿老师的脸色瞬间变了,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别瞎说了,赶紧下去!这里不安全。”
他的话音还没落,一阵震耳欲聋的“跑砣”声突然炸开——那是锅炉安全阀动作的声音,像无数惊雷在耳边炸响。我吓得腿一软,刚要扶着爬梯往下退,耿老师却拽着我往锅炉车间的室外平台跑。一到室外,风裹着轰鸣声灌进耳朵,比在厂房内还要刺耳,我们俩只能死死抓住平台的栏杆,感觉整座锅炉都在微微震颤。
那五分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盯着耿老师煞白的脸,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后背的工装早已被汗水和惊吓出的冷汗浸透。直到“跑砣”声渐渐变小,最后彻底消失,我们俩才瘫在栏杆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走,快下去。”耿老师先缓过劲来,伸手拉了我一把。我们互相搀扶着,一步一步往下挪,铁梯在脚下晃晃悠悠,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
终于脚踏实地的那一刻到了,我感觉双腿还在发软,汗水顺着下巴滴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湿痕。耿老师拍了拍我的肩膀,苦笑着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点点头,心里一阵后怕,突然想起在抚顺电厂工人师傅说的话:“在电厂干活,最怕的就是锅炉爆炸和汽机飞车,这都是要人命的事。”
夕阳西下,余晖把锅炉的影子拉得很长。耿老师望着那座刚才让我们惊魂未定的钢铁巨人,忽然感慨道:“你说,咱们电厂工人是不是最伟大?一辈子守着这些大家伙,奉献了青春,却点亮了千家万户的灯。”
我望着他的侧脸,又看了看远处厂区亮起的第一盏灯,忽然觉得刚才爬锅炉的苦、遇险的怕,都有了沉甸甸的意义。那座65米高的锅炉,不仅让我看清了它的构造,更让我读懂了电厂工人肩上的责任——那是比锅炉还要重的,守护光明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