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我六七岁那年,我刚上小学,很多事情都能记住了。
爸妈开车带我回湘西老家的祖屋过年,那屋子孤零零地坐落在半山腰,对面是长满竹林的黑黝黝的山头。
那天晚上,不知怎么的,我睡得特别不踏实。
半夜突然惊醒,屋里一片死寂,黑暗中只有我的心跳声“咚咚”作响。
我迷迷糊糊喊了声“妈”,没人应。
我就摸着黑爬下了床,找遍了几个房间,一个人都没有,爸妈不知道去哪儿了。
山里的夜晚太静了,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巨大的恐惧瞬间包围了我,我“哇”地一声哭出来,光着脚丫子冲出堂屋,跑到屋前的土坪上,对着黑漆漆的大山一边哭一边喊爸妈。
就在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无意中瞥见了对面的山头。
月光很亮,静静地洒在山路上。
然后,我看见了一行人影,排着整齐的队列,正一蹦一跳地沿着山路前进。
我的哭声戛然而止,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原地,手脚冰凉。
那不是正常人走路的姿势。
他们的手臂直挺挺地垂在身体两侧,膝盖不打弯,就这么直挺挺地、一下一下地往前蹦跳。
动作僵硬,像是提线木偶一般,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协调感。
月光勾勒出他们模糊的轮廓,大概有四五个的样子,都穿着深色的、看起来又厚又重的衣服。
头上还戴着宽檐的帽子,把脸遮得严严实实。
就在我吓得浑身发抖时,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声音顺着山风飘了过来。
叮铃……叮铃……
是铃铛声!
清脆,冰冷。
铃铛每响一下,那些身影就往前蹦一步。
那铃声仿佛有种魔力,听得我头皮发麻,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当时只是个几岁的孩子,脑子里瞬间被“僵尸”两个字塞满了。
在极致的恐惧下,我“啊”地短叫了一声,转身就连滚带爬地冲回屋里,一头扎进还带着余温的被窝里,用被子死死蒙住头,浑身抖得像筛糠。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了门外汽车引擎声和爸妈说话的声音。
我连滚带爬的跑下床,哭着扑进妈妈的怀里,语无伦次地喊着:“僵尸!对面山上有僵尸在跳!还有铃铛!”
妈妈愣了一下,随即和爸爸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那眼神里有惊讶,有了然,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讳莫如深。
她轻轻拍着我的背,安抚道:“傻孩子,哪有什么僵尸,你看花眼了。那是……那是夜里赶路的剧团,穿着戏服呢。”
这个解释在当时显然无法说服我,但父母的回归让我巨大的恐惧慢慢平息了下来。
后来天亮了,我再看向对面的山头,只见一条普通的山间小路隐在竹林里,仿佛昨夜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噩梦。
这个画面和那冰冷的铃铛声,却深深烙在了我的记忆里。
直到很多年后,我长大了,在一次家庭闲聊中又提起这事。
已经白发苍苍的奶奶坐在藤椅里,慢悠悠地说:
“你爸妈那天晚上是开车去镇上接突然生病的姑婆了,怕你害怕没敢说。你看见的那个啊……咳,咱们这湘西老话叫‘赶尸’,老辈子是有这么个行当,听说解放前就绝迹了。”
“你那年看到的,谁知道是什么呢……也许是山雾重,你看花了眼罢。”
奶奶的话说得轻描淡写,可她那瞬间有些飘忽的眼神,让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是95年生的,按理说,那个年代早就没有“赶尸”这种古老的营生了。
我也无数次告诉自己,那可能只是深夜恐惧产生的幻觉,或者是某种巧合下看到的特殊送葬队伍(虽然谁家大半夜送葬)。
每当夜深人静,我偶尔还会想起那个月光惨白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