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一个阴云密布的午后。
院子中吵吵嚷嚷的声音,让正在入定的青莲睁开了双眼。
其他人也拉开了房间门,院内放着四口大箱子。
正在众人不明就里的时候,封九歌穿着一袭黑色的紧身服从门外走了进来,根本没有那日在江边见到的佝偻感。
此时的他完全像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形矫健,气息平缓,脸上没有了平日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威严。
“九歌前辈,您这是?”乌兰站在竹楼上伸了个懒腰,见他这个样子,很是奇怪。
“既然要去取那鲛人鱼油,总得置办些装备,不然进了斗……那可真的成了睁眼瞎,什么都不知道了。”
封九歌抽出腰间的匕首依次打开了箱子。
他们四人从楼上快步走下来,凑到面前看去,面前的箱子里也没有什么太特殊的东西,几身衣服,几把工兵铲,还有两个矿工用的头灯。
另两个箱子里也不过是些常见的,譬如糯米啊、墨斗啊、朱砂啦、还有几个特大号的黑驴蹄子以及防风打火机,防毒面具等等,一干物品应有尽有。
虺终忍不住伸出了大拇指:“封老先生还得是您啊,关于斗,整个南疆没有比您再专业的了。”
“咳咳……那都是同行们的衬托,另外南疆会进都,能下斗的也不只是我一个人,所以专业谈不上,不过是每次运气好点,死不了就行。”
封九歌说的谦虚,但在场几人谁也不敢当真,毕竟“观山太保”这个名号打明朝初年就有了,传了二十七代,没有一个辱没了先辈的手艺。
别人或许不知,青莲这两日在这里翻看了许多的书籍,有记载着墓道的结构,有记载墓室的规模,还有记载如何观山探穴。
其中最让青莲有兴趣的,便是那《观山指迷赋》。
等待的日子中,也请教了封九歌许多的问题,从他口中,青莲得知观山一脉的很多秘闻。
……明万历二十三年,封云绰独闯江北蛇山,与搬山道人斗法三日,取走了楚王墓中的战国帛书。
……清康熙十三年,封常浑现身关外的黑松山,救下了当时的卸岭魁首孙庆虎,取走了冬夏墓中的鬼玺仿制品。
……民国二十一年,封九歌的父亲封一平在巴山蜀水之间夺走了古巴国的神秘青铜面具。
…………
封家的事迹以日记的形式被记载了下来,所以,青莲丝毫不会怀疑封九歌的能力。
相反,她现在开始对自己这边四个人的倒斗能力有些怀疑……封九歌带着他们四个,就好像是带着四个拖油瓶一般,万一遇到点什么事情,都未必能帮得上忙。
封九歌将箱子里的东西都搬到自己的皮卡车上后,又将衣服和装备给几人分好。
“一个小时后,咱们出发。”
说完,便转身走向柴房,取了一些柴火……
青莲她们见状也没有半分的拖沓,各自拿着各自的东西,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换好了行头。
“老夫再提几点要求……”
就在几人准备上车的时候,封九歌忽然说道。
“前辈请吩咐。”
青莲恭敬地拱了拱手。
“这第一……下斗不同于你们捉虫子,也不同于你茅山去捕一些鬼灵精怪,斗里重要的不是粽子,而是遍地的机关陷阱,所以你们一定要跟紧我,有任何情况要马上呼叫,青莲还好,玄虚那个老家伙还教过一些机关的拆解,你们三个,尤其要注意。”
见封九歌表情十分严肃,他们三人也清楚这次下斗的危险性,所以连连点头。
“这第二嘛,斗里的任何东西都不要随便碰,有些玩意上会涂抹着剧毒,虽然有傩寨的两位可以解毒,但谁知道这个斗里会不会有些什么奇怪的东西出现,小心驶得万年船,你们千万要注意。”
虺终还是第一次听到下斗有这么多的讲究,眼神中迸发出一股渴望的明亮光泽。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就是我说要撤的时候就必须撤,否则留在斗里别怪老夫没有提醒各位。”
说到这里,封九歌的语气忽然阴森了下来。
青莲皱了皱眉,询问道:“前辈既然这样说,那就代表着之前肯定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所以,我们大家更得注意。”
封九歌叹了口气,“上次便是一个人不听我的话,临出斗的时候,非要回头去拿那个珍珠项链,最后……嗐,不提也罢……不提也罢,你们快上车,咱们准备出发。”
发动机的轰鸣声掩盖了竹楼梯上的哨孔声响,几人在车上再次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装备,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封九歌一脚油门踩下,皮卡瞬间弹射了出去。
等到了车子通不过的地方时,天上的一轮残月被四面八方涌动而来的黑云缓缓吞噬。
青莲四下张望,面前有一座破庙,飞檐上蹲踞的石兽只剩模糊的轮廓。
封九歌当即甩出三枚青铜七星长钉。
“夺……夺……夺……”
钉入庙门腐木上,钉尾缀着的银铃竟无风自鸣,在死寂中荡出涟漪般的声波。
“铃响见浊气,这庙里……腌臜的东西还真不少。”
封九歌啐了一口,转身从挎着的布包里取出两张白纸,在手中没有几分钟变成了一个巴掌大小、叠得异常精巧的素白纸人。
伸手又拿出一只判官笔,沾着朱砂,在纸人的躯干上勾勒出繁复细密的符文。
随后他的指尖轻捻,从腰间取下一个小巧的乌木葫芦,从里面倒出些许灰白色的粉末,均匀撒在纸人身上。
“尸蛾粉!”
青莲一眼便认出来这是观山太保的绝技之一。
封九歌回头看了她一眼,眯着眼笑了笑,没有说话。
接着,又从另一只小玉瓶中,滴落一滴冰寒彻骨、无色无味的液体……无根水,而后精准地点在纸人“心口”的符文上。
“灵犀一点,指迷破障。”
他口中低颂,声音低沉沙哑,就如同砂纸摩擦着棺材板。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屈指一弹。
那沾了粉末与水珠的纸人,竟如同活物般微微一颤!
“它……它动了!”
乌兰捂着嘴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有些难以理解。
她们和青莲不同,虽说平日里接触到的虫子千奇百怪,但好歹是活物,就算是赶尸匠,那也有线作为牵引。
而今日得见的,却是她亲眼看着由两张纸变成了现在这个自己行动自如的小人。
“废话……”封九歌给了她个白眼,“小丫头就会大惊小怪,它要是不动,怎么替咱们探路呢?”
乌兰一拍脑袋:“对哦,本姑娘把这茬忘记了。”
说话间,几人看到纸人在没有任何外力作用的情况下,它自行立了起来,轻飘飘地悬浮在离封九歌掌心寸许的空中。
他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紧盯着手中悬浮的纸人。
左手掐了一个古怪的印诀,右手食指虚空一点,指向庙堂深处那被最深沉黑暗笼罩的后殿方向,口中轻叱:“去!”
悬浮的纸人应声而动!
青莲看到,它并非直飞,而是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又像是有自己的“意识”,开始以一种飘忽不定、忽左忽右的轨迹,极其轻盈地向前“飘”去。
它掠过布满灰尘的地面,却能不留一丝痕迹;它绕过倾倒的供桌残骸,仿佛能感知障碍;它甚至在一根断裂的廊柱前略作停顿,绕着柱子盘旋半圈,才继续深入。
“当真是神奇!”青莲呢喃道,即便是她,也只听师尊提过几句,今日第一次亲眼看到,内心还是十分震撼。
而此时封九歌的表情却愈发的严肃了起来。
他能“感觉”到纸人传递回来的的微弱讯息……前方有异常的阴冷气流……空气中某种腐朽气息的陡然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