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明闻言,腰弯得更低,语气却异常坦诚,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不敢欺瞒丹师!晚辈曾多方打听,尤其是从万物堂相熟的道友处得知,丹师您不仅技艺精湛,更重信诺,口碑极佳!晚辈信得过丹师!若……若真天不眷顾,炼制失败,那也是晚辈福缘浅薄,命中注定无此道缘,怨不得旁人,只当是……断了这份念想!”
他的话语里,没有虚假的恭维,只有认命般的坦荡和对丹师信誉的信任。这份坦荡和信任,让易长生敲击桌面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审视着眼前这个已显老态的练气修士。
用虚维之眼观察他的时间也不短了,牧明的为人处世易长生早已了然于心。
牧明这人有底线,知进退,该狠时绝不手软,该忍时又能蛰伏如石。
更重要的是那份不甘平庸、向道之心始终未泯的韧性。
若非身负金手指,易长生自忖,在同样的境遇下,自己未必能比牧明做得更好。
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与淡淡的惜才之意,悄然掠过易长生的心头。
目光再次掠过牧明脸上的风霜与眼角的细纹。
五十多岁的练气圆满……寿元的大限如同悬顶之剑。
易长生原本打算以“考验心性”、“准备不足”等借口拖延炼丹,为自己争取时间。
但此刻,看着这张被岁月追赶的脸庞,那点拖延的心思消散了,拖延个一年半载?
时间太短了,未必能祭炼好阴阳鱼,要是拖延三五年,对寿元充裕的筑基修士不过弹指,但对牧明而言,很可能就是彻底断送道途!阻人道途,因果太重。
更何况!青竹院外,幽影真人那道冰冷如毒蛇般的神识虽暂时蛰伏,却从未真正离去!
若牧明过段时间再来询问,反复开启阵法,难保不会引起幽影真人更深的窥探和疑心,横生枝节。
念头电转间,易长生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池塘中那几尾愈发肥硕的金灵鲤鱼。
它们欢快地追逐着水面的光斑,鳞片闪耀。
三年多前,正是用阴煞丹从牧明那里换来的。
如今鱼已长成,肉质蕴含的温和灵力正是制作灵食的上佳之选。
而眼前送礼之人,却浑然不知自己曾是买鱼的“顾客”。
好在金灵鲤非罕见之物,倒也不虞暴露。
但更大的隐忧在心头盘桓,云松仙城!
此地看似安全,实则龙蛇混杂。
那位假婴玄冥子还在云松仙城,而且在这半年来还出去过一次探查。
就连仙城的周边金丹修士更是明里暗里不知凡几。
阴阳鱼初步祭炼完成,即将牵引本体,此过程他就怕会有异常的气息波动泄露。
在这么多高阶修士眼皮底下做这等隐秘之事,感觉非常不保险。
还是狐尾峰那里安全一些。
这个念头瞬间变得无比清晰。
狐尾峰有四阶护山大阵保护,足以隔绝元婴期以及以下修士的探查。
那里才是真正属于他的、绝对安全的堡垒!
回去,在狐尾峰牵引阴阳鱼,彻底融入本体!
届时,若有异动,有大阵遮掩。
若一切顺利,再悄然返回仙城收集资源也不迟。
况且,鲲鹏宇那小家伙,也到了突破二阶的关键时刻,狐尾峰浓郁的土行灵气对它更为有利。
心中既定,易长生不再犹豫。
他放下茶杯,目光重新落回牧明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罢了。念你求道心诚,也信本丹师几分薄名。这筑基丹,老夫替你炼了。”
牧明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光芒,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多……多谢丹师!多谢丹师成全!”
“莫急着谢。”
易长生声音平淡,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炼丹一道,三分靠技艺,七分看天意。本丹师只应承出手,成与不成,成丹几何,品质高低……一切皆看造化,老夫概不保证。你,可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晚辈明白!无论结果如何,绝无怨言!”牧明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他迅速从腰间储物袋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三个封灵玉盒,双手奉上。
玉盒上符文流转,显然是为了最大限度封存灵材药性。
易长生接过玉盒,并未立刻打开,指尖在盒盖上轻轻拂过,强大的神识已如流水般渗透进去,仔细探查每一味主药、辅药的年份、品相、药力流失情况。
片刻后,他微微颔首:“尚可。”算是认可了灵材的合格。
“委托炼丹的规矩,想必你也知晓。”易长生将玉盒放在石桌上。
“是,是!”牧明连忙又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灵石袋,恭敬地双手奉上。
“这是晚辈的一点心意,按市价……还望丹师不嫌微薄。”他特意多准备了一些,以求心安。
易长生神识扫过灵石袋,数目确实略高于市价。
他面无表情地收下,随手放入袖中。
“炼丹需静心凝神,耗时数日。你是要在此等候消息,还是过几日再来?”
牧明几乎想都没想,立刻道:“晚辈愿在此静候丹师佳音!”
他生怕离开后生出变故,也怕错过第一时间的结果。
在这位神秘的丹师院子里等待,虽然压力巨大,但也比回去提心吊胆强。
易长生看了他一眼,略一沉吟。
本不想让他留的,毕竟是自己的院子里,他会考虑很多安全的问题。
但若让牧明离开,过几日再来,免不了又要开启一次阵法,届时幽影真人的神识必定再次刺探,风险更大。
算了,牧明一个练气修士,他什么底细易长生都知道,就晾在院子里就好,楼里还有阵法,不让他进楼就好。
“可。”
易长生淡漠地点头,抬手随意指了指凉亭的石凳,“那便在此静候,莫要喧哗,更不可随意走动,惊扰了老夫炼丹,后果自负。”
语气平淡,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是!晚辈明白!绝不敢乱动分毫!”
牧明如蒙大赦,连连躬身保证,小心翼翼地走到凉亭角落的石凳旁,却不敢真坐实了,只挨着一点边沿,腰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眼观鼻,鼻观心,如同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