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回事？”
刘有财沉声问道。
“好好的咋就跳河了？”
田文静听到声音，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刘有财一眼，随即又把眼睛闭上，还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大半张脸，只剩下凌乱的头发露在外面。
她也不说话，只是小声地抽泣，肩膀一耸一耸的。
“田知青，你别怕，”
刘有财尽量让声音温和些。
“有啥委屈跟大队长说，大队长给你做主。”
田文静还是不说话，但哭声却大了些。
刘有财皱起眉头，看向旁边的王芳。
“王知青，你说，到底咋回事？”
王芳眼睛红肿，显然是哭过，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了一眼田文静后，又闭上了。
就在这时，屋外有人喊了一嗓子，声音又尖又利。
“肯定跟张三那仨瘪犊子玩意儿脱不了关系！大队长，你不能再护着他们仨了！”
说话的是社员赵老四，这老头平时就爱管闲事，这会挤在门口，抻着脖子往里看，一脸的义愤填膺。
他这句话，像是一颗火星掉进了火药桶。
“对！肯定是他们仨！”
又一个村民喊道。
“我家好不容易养大一只老母鸡，还没来得及下蛋，就给那三个瘪犊子玩意儿偷去吃了！”
“还有我！”
一个中年妇女挤进来，指着刘有财的鼻子。
“我男人套的一只兔子，我都没舍得吃，结果也被偷了！除了张三他们，还能有谁？！”
知青这边也炸了锅。
“是啊大队长！”
一个男知青站出来，他叫陈建国，津市来的，性子直。
“那天我肚子疼，请假回知青院休息，远远就看见他们仨从墙头翻出来！鬼鬼祟祟的！”
“什么？！”
另一个女知青惊呼。
“怪不得那天我们房间门锁被撬了！我的包裹被翻得乱七八糟！”
“我的也是！”
又一个女知青说道。
“还丢了两块钱，还有我妈给我寄的一包桃酥！”
“我丢了一支钢笔！”
“我...”
七嘴八舌，控诉声此起彼伏。
刘有财听得头都大了，张三这三个混账，这两年表面是安分了，但背地里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
只是村民大多怕惹事，被偷了也只能自认倒霉，知青们初来乍到，更不敢得罪地头蛇。
可现在，田文静跳河这件事，把所有人的怒火都点燃了。
周明作为知青队长，这时候必须站出来，推了推眼镜，走到刘有财面前，语气严肃道。
“大队长，不是我们要闹事，但有些事，今天必须说清楚。”
说到这，他顿了顿，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张三、王麻子、刘二狗这三个人，不但偷东西，还经常骚扰我们女同志！”
“田文静同志性格内向，胆子小，他们就更变本加厉！今天这事，必须严肃处理！”
刘有财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不想处理张三他们吗？他比谁都恨那三个混账。
可他不敢，那三个滚刀肉手里攥着他的把柄，要是把他们逼急了...
“够了！”
刘有财突然一声怒喝，声音大得把所有人都震住了。
屋里屋外瞬间安静下来，刘有财扫视一圈，沉着脸道。
“没凭没据的事，就别瞎说了，田知青现在人没事就好，其他的...”
说着，他转身就要往外走。
“既然田知青没事，我就先回去了，让她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他想逃，必须逃，再待下去，这些人非得逼他处理张三他们不可。
可他怎么处理？抓起来？那三个混账肯定把他供出来。
不抓？这些知青和村民能答应？
刘有财脑子里一团乱麻，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他刚迈出一步，就被拦住了。
“大队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拦住他的是陈建国，他个子高，挡在门口，一脸的不忿。
“对于群众的要求，你想装作没看见？”
“就是！”
孙红梅也站了出来，这个姑娘性子烈
“我们是来下乡建设的，不是来受欺负的！现在女同志被骚扰得跳河了，你居然想不管？！”
李秀英也说话了，声音带着口音
“大队长，你要是不管，我们就去公社反映情况！”
刘有财心里那根弦越绷越紧，这些人，一个个的，都在逼他。
就在他快要压不住火气的时候，一直没说话的王芳突然开口了。
她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像一把小锤子，敲在每个人心上。
“大队长，我也不瞒着了，田文静...其实是被张三他们仨耍流氓，她才跳河的。”
屋里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王芳，只有知青一副早就知道的模样。
王芳的眼睛又红了，但她强忍着没哭。
“刚才文静跟我们说了...今天下午她去后山捡柴，遇到张三他们仨。”
“他们...他们把她堵在树林里，动手动脚，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说到这，她的声音开始发抖。
“文静性子软，不敢喊，趁他们没注意，推开他们就跑。”
“张三他们在后面追，一直追到河边...文静被逼急了，才...才跳下去的。”
她抬起头，看着刘有财，眼神里透着决绝。
“大队长，这件事你要是不管，不给我们女同志一个交代...我就去公社告你。”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很慢，但很重。
刘有财脑子里“嗡”的一声， 告他？ 这个黄毛丫头，居然敢说要告他？
这些年，他被张三拿捏，被“种地大业”折磨...早憋了一肚子的火，一肚子的委屈。
现在，连这么个小知青都敢威胁他？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王芳脸上。
刘有财的手还举在半空中，气得浑身发抖。
王芳被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被旁边的赵晓芸扶住。
她捂着脸，呆呆地看着刘有财，眼睛里满是震惊和泪水。
屋里屋外，所有人都愣住了。
刘有财阴沉着脸，一字一顿地问。
“告我？你告我什么？”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是大队长，你一个知青，无凭无据，还想告我？！”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着王芳的鼻子。
“我告诉你，别以为你们是城里来的就了不起！在这儿，就得听我的！我说没事就没事！”
“再敢胡闹，我就上报公社，说你们破坏生产，聚众闹事！”
知青们都被震住了，他们大多是城里来的年轻人，虽然见过一些世面，但面对刘有财这种在屯子里说一不二的地头蛇，还真有些发怵。
更何况，刘有财说得没错，他是大队长，他们这些知青，说白了是来接受“再教育”的，真要闹起来，吃亏的肯定是他们。
陈建国想说什么，但被周明拉住了。
周明冲他摇了摇头，眼神复杂。
刘有财见镇住了场面，心里稍微松了口气，整了整衣襟，摆出大队长的架势。
“都散了！该干啥干啥去！田知青好好休息。”
说完，他背着手，迈着方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知青院。
身后，是一片死寂。
王芳捂着脸，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赵晓芸搂着她的肩膀，小声安慰着。
李秀英和孙红梅咬着嘴唇，眼神里满是不忿。
炕上，田文静把被子拉下来一点，露出半张苍白的脸，看着刘有财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屋里这些知青同伴，眼睛里闪过一丝绝望。
屋外围观的村民，也渐渐散了。
有些人摇头叹气，有些人小声嘀咕，但没人敢大声说什么。
赵老四站在人群后面，看着刘有财走远，又看了看知青院，叹了口气，背着手也走了。
院子里，只剩下知青们，周明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然后重新戴上。
他看着刘有财消失的方向，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道。
“先照顾田文静，其他的...以后再说。”
刘有财那一巴掌，打的不仅是王芳的脸，更是打了所有知青的脸.....
——
这边，刘有财背着手，阴沉着脸，快步走在靠山屯那条坑坑洼洼的土路上。
傍晚的风带着寒意， 他心里那团火还在烧。
王芳那个黄毛丫头，居然敢说要告他？真是反了天了！
还有那些个知青，一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城里来的了不起？
到了他靠山屯，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当了大队长这么多年，还没谁敢这么跟他叫板。
“不识抬举...”
刘有财越想越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脚下步子迈得更快。
他得赶紧回家吃晚饭，今晚还得“下地”呢，得趁着现在身子骨还行抓紧时间。
再看不到希望，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至于田文静跳河的事...他已经想好了说辞，明天去公社汇报，就说知青自己闹矛盾，田文静一时想不开。
张三他们？提都不会提，也不敢提。
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突突突”的引擎声。
刘有财一愣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只见屯子口的方向，两束昏黄的车灯刺破夜幕，正摇摇晃晃地往这边开。
灯光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着，忽高忽低，跟喝醉了酒似的。
刘有财眯起眼睛，这大晚上的，哪来的卡车？看方向，还是从桃源村那边过来的。
“这么晚了还回公社？不应该啊，哪有天都黑了还回去的？”
正疑惑着，那辆卡车却没有继续往公社方向去，而是一个右拐，拐进了队部旁边的那片空地。
队部是屯子里唯一的全砖瓦房，以前是地主家的祠堂，后来改成大队办公室，门口有片挺大的空地，平时开社员大会，以及晾晒粮食都在那儿。
卡车在空地上停下来，引擎熄火，车灯也灭了。
四周一下子暗了下来，只有卡车驾驶室里还亮着一盏小灯，昏黄的光从车窗透出来，隐约能看见里面坐着两个人。
刘有财心里“咯噔”一下，不对劲， 这车居然不是路过，而是专门来靠山屯的。
这么晚来，干啥？
他整了整衣襟，摆出大队长的架势，快步朝着卡车走去。
刚走到空地边上，卡车的驾驶室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个穿着军绿色棉大衣的男人跳下车，三十出头，个子不高，但很精干，腰板挺得笔直。
那人戴着棉军帽，帽檐压得有点低，看不清全脸， 紧接着，卡车后斗的篷布被掀开，一个接一个的人跳下来。
都是年轻小伙子，个个穿着厚实的棉军装，背着枪。
刘有财眼尖，认出那是五六半，县武装部民兵的标准装备。
一、二、三...整整十个人，加上开车那个，十一个。
他们下车后迅速列队，动作整齐划一，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
刘有财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正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可他亏心事却没少做。
武装部的民兵！大晚上来靠山屯，还带着枪...这是要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