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脚下的官道被连日秋雨浸得泥泞,马蹄踏过,溅起浑浊的水花,混着扬起的尘土,在灰蒙蒙的天色里划出一道道凌乱的痕迹。
阿妩伏在马背上,青色的裙裾被风掀起一角,沾了不少泥点。
她一手紧攥缰绳,一手下意识护着小腹,那里还只是微微隆起,却像揣着一团滚烫的火,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风裹着湿冷的寒意灌进领口,她却浑然不觉,只一个劲地催着胯下的枣红马。
马腹早已被汗水浸透,口鼻间喷出白雾般的粗气,蹄子在泥地里打滑,发出沉重的闷响,仿佛下一刻就要栽倒。
“驾!再快点!”阿妩的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发髻早就散乱,几缕湿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遮住了她眼底的红血丝——她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
三个月前,灼其华为了不拖累百草谷众人,毅然独自离开!
当时被江湖众人围剿,如今更是生死未卜,三个月来没有一点消息!她本想返回慈航斋,却在半路查出身孕,那一瞬间的震惊过后,是铺天盖地的慌乱与牵挂。
这孩子是灼其华的,毋容置疑。
可那个男人,自从离开百草谷,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再无音讯。
直到三日前,她在一家茶寮听到江湖人议论,说华山派抓了孟晚舟,要在锁龙塔设局引“魔头”现身——那魔头,自然是灼其华。
“蠢货……”阿妩咬着牙,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砸在马鬃上,瞬间被风吹散。
她太了解灼其华了,那人看着冷淡,骨子里却藏着一股执拗,孟晚舟是他认下的朋友,他绝不会坐视不管。
可锁龙塔是什么地方?那是江湖中人人谈之色变的绝地,更别提还有柳岩那帮人布下的天罗地网。
他若是真闯进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官道两旁的树木飞快倒退,枝桠光秃秃的,在铅灰色的天空下张牙舞爪,像极了锁龙塔里那些狰狞的机关。
远处的华山轮廓隐在云雾里,青黑色的山体透着一股压抑的威严,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正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灼哥哥,你一定要等着我……”阿妩勒紧缰绳,枣红马发出一声悲鸣,前蹄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
她望着那越来越近的山门,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你要是敢有事,我……我就带着孩子一辈子不理你!”
话虽如此,她催马的速度却更快了。
泥水溅得更高,打湿了她的裙摆,小腹传来一阵细微的坠痛,她却只是咬着唇,硬生生忍了下去。
风更急了,卷着山雨的气息扑面而来。
阿妩知道,她必须赶在灼其华之前抵达锁龙塔,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也要拦住他。
不为别的,只为她腹中这个尚未成形的生命,为那个让她又气又牵挂的男人。
枣红马嘶吼着冲上最后一道斜坡,华山门已近在眼前,阿妩抹了把脸,将所有的恐惧与担忧都压进眼底,只余下一片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来了!
华山山门处的风更烈了,卷着山涧的寒气,刮得人脸颊生疼。
阿妩刚催马冲到石阶下,一道素白身影忽然从旁边的茶棚里闪出,拦在了马前。
“阿妩姑娘,请留步。”
阿妩猛地勒住缰绳,枣红马人立而起,她借着惯性抬眼,看清来人时微微一怔——竟是温安宁。
温安宁当时不是与孟晚舟一起出去救人了吗?如今灼其华下落不明,孟晚舟被捉?她怎么会在此处?
温安宁立在泥泞里,月白长衫纤尘不染,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挡住了斜飘的冷雨。
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目光却落在阿妩护着小腹的手上,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但还是很快恢复平静:“我已在此等候姑娘多时了。”
“你拦我做什么?”阿妩的声音还有些发颤,既有赶路的疲惫,也有被拦下的警惕,“我要去找灼哥哥。”
“姑娘此刻上山,与自投罗网无异。”温安宁轻轻摇头,伞沿的水珠顺着弧度滴落,“柳掌门在山门布了暗哨,凡是与灼大哥沾边的人,都会被盯紧。阿妩姑娘何苦去硬碰硬?”
“还有阿妩姑娘的身体恐怕有些不适?必然是有了身孕吧?”
温安宁是药王谷出来的,只一眼边看出来阿妩的不对劲!
阿妩心头一紧,无奈叹了口气,果然是瞒不住的,她下意识摸了摸小腹,语气更冷:“这与你无关。”
“自然有关。”温安宁向前一步,声音压得很低,“我们都清楚灼大哥在我们心中的位置,此次华山派所做所为确实令我们难以接受,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眼睁睁看着孟家少主受罪,灼大哥落入陷阱。阿妩姑娘随我来,有些事我们的从长计议。”
阿妩皱眉,见她神色恳切,不似作伪,想起他们在百草谷并肩血战得日子,犹豫片刻,终究还是翻身下马。
温安宁立刻让随从牵走马匹,自己则引着阿妩往山脚下的镇子走去。
雨丝越来越密,打在油纸伞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两人并肩走在泥泞的巷弄里,脚步声被雨声掩盖。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阿妩忍不住问。
“孟大哥消息一旦被传出去,我就猜到了你必然会来华山。”温安宁侧头看她,目光温和,“你肚子里的孩子也是灼大哥的吧。”
阿妩点了点头,“这件事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放心,我自有分寸!你如今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孩子的存在!”温安宁心㎏虽然堵得慌,但那可是灼大哥的孩子,必须保护好!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一家名为“迎客楼”的客栈前。
温安宁推门而入,一股暖意夹杂着饭菜香扑面而来,驱散了不少寒意。
她引着阿妩上了二楼雅间,又吩咐店小二备些清淡的吃食,才转身道:“阿妩姑娘,我们先在此歇息,我已让人去打探灼大哥的消息,一有动静,立刻告知姑娘。”
阿妩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他……已经进塔了吗?”
“尚未。”温安宁给她倒了杯热茶,“据眼线回报,他昨日已在华山附近现身,只是似乎在等什么,一直没动静。”
阿妩握着温热的茶杯,掌心的暖意却驱不散心底的焦虑。
他在等什么?难道是察觉了陷阱?
“阿妩放心,”温安宁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灼大哥心思缜密,不会轻易冒险。咱们只需在此等候,待摸清锁龙塔内的情况,再做打算不迟。”
阿妩没说话,只是望着窗外雨中的华山轮廓,那里云雾缭绕,像藏着无数秘密。
她知道,温安宁说得对,冲动解决不了问题,可一想到灼其华可能正一步步走向危险,她的心就像被一只手紧紧攥着,喘不过气来。
店小二端来热气腾腾的粥菜,温安宁轻声劝道:“姑娘多少吃些,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阿妩低头看着碗里的白粥,腹中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悸动,像是那个小生命在提醒她。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勺子,小口喝了起来。
无论如何,她都要保重自己,才能有机会拦住灼其华。
雅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雨声和偶尔传来的碗筷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