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四年,闰二月二十九,辰时至申时,开德府城北,铁丘原。
残阳如血,将广袤的原野浸染得一片猩红。硝烟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火药的焦糊味和垂死战马的悲鸣。目光所及之处,尸横遍野,断戟折枪,破碎的旌旗在晚风中无力地飘荡。这片被当地人称为“铁丘”的土地,今日真正被滚烫的鲜血浇透,变成了一个巨大而残酷的血肉磨盘。
从清晨到黄昏,这片战场经历了整整一天的惨烈拉锯。贾进率领的三千精锐骑兵,在城头炮火的掩护下,向兵力占优的康王赵构本阵,发起了不下五次决死的集群冲锋!
每一次冲锋,都伴随着地狱般的景象。
“炮火延伸! 骑兵!随我——冲阵!” 贾进浑身浴血,甲胄上布满刀箭痕迹,甚至嵌着几粒变形的铅子,但他手中的唐刀依旧挥舞如风,嘶哑的吼声压过战场喧嚣。
“轰隆隆——!” 城头的青铜炮进行最后一轮急速射,开花弹在敌军步兵群中炸开一团团死亡焰火,短暂撕开缺口。
“杀——!” 三千铁骑如同决堤的洪流,马蹄践踏着泥泞的血土,以锋矢阵狠狠凿入敌阵!他们穿着内衬钢片的棉甲(简易防弹衣),头戴顿项盔,在百步之内,先用燧发短铳进行一轮齐射,铅子呼啸着穿透敌军的皮甲木盾,撂倒一片!
然而,一旦冲入敌阵,火器便难以施展,战斗瞬间回归最原始、最残酷的冷兵器肉搏!贾进的骑兵配备的是精钢打造的唐刀,刀身狭长,利于劈砍,在高速冲击下,威力惊人!刀光闪烁,血肉横飞!骑兵们凭借马速和精良的铠甲,如同热刀切油般在敌阵中穿插、切割!
但康王军毕竟人数众多,且不乏亡命之徒。他们用长枪如林阻挡,用刀盾结阵围杀,甚至发起反冲锋。每一次穿透敌阵,贾进的骑兵都会在身后留下一道由双方尸体铺就的“走廊”。战马哀鸣着倒下,骑士被长枪捅穿,被乱刀分尸……冲锋的路上,人命如同草芥。
一个回合冲杀下来,康王军前沿步兵死伤逾千,阵型被搅得七零八落。但贾进的骑兵,也付出了百余骑伤亡的惨痛代价!伤者被拖回,阵亡者的坐骑徘徊在主人尸体旁悲鸣。鲜血浸透了战士的征衣,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惨烈的冲锋与反冲锋,整整持续了一天。 夕阳西下时,铁丘原已如同修罗场。贾进所部伤亡超过三成,人困马乏,刀卷刃,甲破损,只得退回城下休整。而康王军虽然伤亡更大,前沿阵地一片狼藉,但其本阵依然稳固,兵力优势仍在。
与此同时,开德府城南。
这里的战斗是另一种模式——残酷的炮战与攻城守城。
陈太初在城北战事稍歇后,便立刻赶到了承受巨大压力的南城。只见城外,张仲熊率领的康王主力,摆开了标准的攻城阵型:数十辆加固的盾车在前,后面是密密麻麻的火铳手和弓弩手,最后方是不断喷吐着火舌的火炮阵地。
“轰!轰!轰!” 康军的炮弹不仅轰击着城墙,更多是越过城头,落入城内!吊射的炮弹划着高高的弧线,砸向民居、街道、仓库!瓦砾飞溅,火光四起,浓烟滚滚!整个南城区域,陷入一片混乱与恐慌。百姓扶老携幼,哭喊着奔向他们认为最安全的城墙根脚下躲避,孩子的哭闹声、寻找失散亲人的呼喊声、救火的喧嚣声混杂在一起,令人心焦。
陈太初站在城楼,面无表情地看着一片狼藉的城内和城外不断推进的敌军,对身旁的王伦沉声道:“王兄, 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换 铁蒺藜开花弹 ! 我要的不是一击毙命,是要他们 伤而不死 , 拖垮他们的士气和人手 !”
“得令!” 王伦眼中闪过狠色,立刻传令。
很快,城头的虎蹲炮调整了射角,换上了特制的弹种。这种炮弹爆炸后,除了冲击波和破片,还会溅射出大量尖锐的铁蒺藜,覆盖大片区域,对无甲或轻甲的步兵脚部和马匹造成持续伤害。
“咚!咚!咚!” 炮火轰鸣!铁蒺藜弹在推进的康军盾车阵前和火铳手队列中炸开!虽然瞬间杀伤不如重型炮弹,但四散迸射的铁蒺藜却让敌军寸步难行!士兵惨叫着倒地,抱着鲜血淋漓的脚翻滚,士气大挫!
同时,部署在城垣后方高地的轻型曲射炮(类似迫击炮),则不断将炮弹抛射向敌军后方的火炮阵地和指挥系统区域,虽然精度不高,却形成了有效的骚扰和压制,迫使康军炮兵不断转移,指挥通讯也受到干扰。
陈太初看着城外敌军那熟悉无比的盾车在前、火铳居中、火炮压阵的战术体系,嘴角不由泛起一丝复杂的冷笑。这分明是他当年为整顿禁军、提高战斗力而推行的标准战术!如今,却被康王赵构这个叛徒,用仿制的、粗劣的装备,拿来对付他自己!
“用我的刀,来砍我……” 他低声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更有一份沉重的无奈。如今,他在火器上的优势,似乎只剩下弹药威力(开花弹)和炮兵战术的灵活性了。这是一场师徒之间、亦是正品与仿品之间的残酷较量。
康王军后方,临时搭建的帅帐内。
赵构听着不断传来的战报,虽然前线伤亡不小,尤其是北面骑兵的骚扰和南面那种阴损的铁蒺藜弹让他颇为恼火,但整体上,他依然认为战局在掌控之中。
“哼! 陈太初已是强弩之末!困守孤城,南北受敌,看你能撑到几时!” 赵构呷了一口温酒,对身旁的谋士冷笑道,“传令下去! 今夜加强戒备,防止夜袭!明日拂晓,集中所有火炮,给本王轰击南门!不惜一切代价, 明日午时之前,务必给本王在城墙上撕开一道口子 !”
他仿佛已经看到开德府城破,擒获赵桓、陈太初,登基称帝的美好景象,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志得意满的笑容。
然而,就在此时——
“报——! 八百里加急! 汴梁……汴梁急报!” 一名传令兵连滚带爬、几乎是摔进了帅帐,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奔跑而尖锐变调,手中高举着一支染血的红色羽毛信筒——这是最高等级、代表惊天巨变的警报!
帐内所有人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般浇下!
赵构心中猛地一咯噔,霍然起身,厉声喝道:“慌什么! 汴梁能有何事?! 快说!”
那传令兵瘫软在地,涕泪交流,用尽全身力气哭嚎道:
“殿下! 祸事了! 天塌了! 太上皇……太上皇他…… 在 延福宫 ……被……被 军师 …… 给弑了 啊——!”
“什么?!”
“弑……弑君?!”
“哪个军师?难道是……”
“噗——” 赵构只觉得眼前一黑,胸口如遭重锤猛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手中的酒杯“啪嚓”一声摔得粉碎!他踉跄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帅椅上,手指颤抖地指着那传令兵,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弑君! 火疤脸军师 朴承嗣 ! 他竟然敢……他竟然真的敢杀了太上皇 ?!
这一刻,什么开德府,什么赵桓陈太初,什么皇帝美梦,全都从赵构的脑海中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念头:汴梁……汴梁的天,彻底变了! 他赵构的根基,后路,甚至起兵的法理,都在这一刻,随着那个惊天的消息,轰然崩塌!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唯有那传令兵压抑的哭泣和赵构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在凝滞的空气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