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之内,烛火通明,气氛却冰冷如铁。
顾炎武与十余名同样在新附部队中手握重兵的豪强将领,神情愤怒,眼中燃烧着被背叛的火焰,与拦在帐前的太子亲兵怒目对峙。他们身后,数百名心腹亲兵的盔甲在火光下闪烁,兵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一股公开哗变的紧张气息,笼罩了整个大都督府的核心。
“我等要面见太子殿下!”顾炎武的声音压抑着怒火,对着拦路的羽林卫百户喝道,“我等倾家荡产,为国效力,殿下为何要夺我兵权?若如此,我等宁愿撤资退兵!”
帐帘掀开,孙可望缓步而出,他手按刀柄,眼神如鹰隼般锐利,冷冷地扫过众人:“大都督府中军大帐,尔等也敢喧哗?是想尝尝军法的滋味吗?”
“孙指挥,”顾炎武毫不退让,“我等敬你是殿下心腹,但此事,我等必须要一个说法!”
就在此时,帐内传来太子朱慈烺平静的声音。
“让他们进来。”
孙可望眉头一皱,但还是侧身让开了一条道路。顾炎武等人对视一眼,整理了一下衣冠,大步走入帐中。
帐内,太子朱慈烺并未坐在帅位之上,而是站在巨大的沙盘前,仿佛正在研究军情。他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问道:“诸位将军深夜至此,所为何事?”
顾炎武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语气却无比强硬:“殿下,臣等有一事不明,想请殿下解惑。我等响应《东征开拓令》,献出万贯家财,率领族中精锐前来投效,为的是能为殿下开疆拓土,博取功名。可殿下今日之令,将我等部曲尽数打散,夺我等兵权,与当初诏令之意,是否相悖?”
“是啊,殿下!”另一名将领附和道,“我等带来的,都是跟随我等多年的生死兄弟!如今被打散编入他营,由旁人统领,兄弟们心中不服,我等也无法向家族交代啊!”
“若兵权被夺,我等与那寻常捐官的富家翁何异?殿下若执意如此,我等……宁愿撤回捐资,率部回乡!”
“请殿下收回成命!”十几名将领齐声喝道,声势骇人。
孙可望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冰冷,手已握紧了刀柄,只待太子一声令下,便要将这些“逼宫”之人当场拿下。
然而,太子朱慈烺却缓缓地转过身来。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怒意,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他平静地看着众人,直到帐内的气氛因他的沉默而变得愈发压抑。
“诸位的功劳,孤都记在心里。”他开口了,先是肯定了他们的贡献,“你们为国分忧,倾尽家财,率部来投,此等忠义,孤绝不会忘记。”
然后,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锐利:“但你们以为,你们捐的那些金银,买的是什么?是让你们在这东征军中,继续做你们土围子里的山大王吗?是让孤的十二万大军,变成你们几十个小山头的联盟吗?”
“不!”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你们买的,是一个成为大明新朝开国元勋的机会!”
他没有给众人反应的时间,直接对身旁的李定国下令:“定国,把那幅图,给诸位将军展开看看。”
李定国神情肃穆地走到帐篷一侧,解开一卷巨大的油布地图,在两名亲兵的帮助下,将其缓缓展开,悬挂在主位之后。
当地图完全展开的那一刻,帐内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幅比军事沙盘更为详尽、更为巨大的倭国全图。但与寻常地图不同的是,这幅图上,已经用朱笔,将倭国狭长的国土,划分出了数十个大小不一的“国”与“郡”!
“这……这是……”顾炎武等人目瞪口呆。
“这,就是孤为你们准备的未来!”太子走到地图前,拿起一根长杆,指向了地图上最大的一片区域——九州岛。
“倭国九州,孤将在此,设七国三十六郡。”他的声音,充满了无穷的诱惑力,“此战之后,这三十六郡的郡守,乃至七国的国主之位,都将从你们之中,按战功大小,依次分封!功最高者,可为一国之主,世袭罔替!”
“但!”他的声音再次变得严厉,“这些封赏,只给忠于孤、能为帝国打胜仗的将领!而不是给那些拥兵自重、只知保存自己实力的军阀!”
他回过头,目光如电,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孤将你们打散重编,就是要将你们从一群各自为战的乌合之众,锻造成一把能啃下倭国这块硬骨头的虎狼之师!孤需要的是一支军令如一、进退如风的军队!而不是在战场上,还要为了保存实力而互相猜忌的团练!”
“你们自己选!”太子的声音,如同重锤,狠狠地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是想带着你们手下那几百几千个家丁,去倭国的乡下抢几个村子,然后被倭国的大名一口吃掉?还是想跟着孤,成为未来倭国七国的国主,开创一个能流传百年的簪缨世族?!”
这番话,如同九天之上的惊雷,在顾炎-武等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们被太子描绘的这幅宏伟蓝图,彻底震撼了。
他们原以为,自己倾家荡产,换来的不过是东征军中的一个高级职位,战后能分些金银土地。却万万没想到,太子殿下许诺给他们的,竟然是……封国!是成为一方诸侯,是开创一个世袭罔替的家族!
与这个目标相比,眼前这点兵权的得失,简直渺小得如同尘埃!
太子的许诺,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们内心最深处的野心。他没有试图压制他们的欲望,反而给了他们一个更大、更光明正大的欲望,并将这个欲望,与帝国的征服大业,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顾炎-武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看着地图上那些陌生的地名,眼中燃烧起前所未有的火焰。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后退一步,对着太子,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又无比坚定:
“殿下之雄才伟略,臣……心服口服!臣目光短浅,险些误了殿下大事,罪该万死!从今往后,臣愿听凭殿下调遣,为殿下驱驰,万死不辞!”
他这一跪,如同推倒了第一张多米诺骨牌。
其余的将领们,也纷纷从震惊中醒悟过来。他们看着那幅“分封图”,再看看眼前这位气吞山河的少年储君,所有的愤怒和不满,都在瞬间转化为了狂热的崇拜与追随之心。
“臣等……心服口服!”
“愿为殿下效死!”
十几名骄兵悍将,齐刷刷地跪倒在地。一场足以动摇军本的兵变危机,被太子以超凡的政治手腕,消弭于无形。
整军的问题,自此迎刃而解。在“海外封侯”的巨大激励下,整个大营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训练热情,十二万大军,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被熔炼成一把锋利的巨剑。
然而,就在大军整编步入正轨之时,一份八百里加急的塘报,从帝国东南沿海,送抵了京郊大营。
李定国看完塘报,脸色变得异常凝重,他快步走进中军大帐,将塘报呈给太子。
“殿下,水师都督府急报。”
太子展开塘报,迅速浏览了一遍,眉头也随之紧紧锁起。
塘报的内容很简单:要运载这支超过十万人的庞大军队和相应的马匹、辎重,跨越数千里的茫茫大海,帝国现有的海船数量,严重不足。必须立刻着手,建造一支规模空前的远洋舰队。
而帝国最好的造船基地,在江南;最好的工匠,也在江南。
太子放下塘报,缓缓走到巨大的地图前,目光落在了南京、苏州一带。他知道,他必须亲自南下一趟,去面对那片由永王和旧勋贵势力盘根错节的土地。
京郊大营的仗,打完了。
江南的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