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承岚垂眸,玉白的指尖虚搭在瓷瓶上,袖间嶙峋的腕骨若隐若现,却良久没有取药服下的意思。
玄邬看了他一眼,反噬过后身体虚弱,不过应当不至于吃药的力气都没有,他玄邬差点就要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温承岚微微喘息着,“多谢前辈,不过我无需止疼,这是我应得的。”
玄邬眼里闪过一丝讶意,随即十分不理解摇了摇头,他拿回小瓷瓶,“你……算了……这药老夫还不轻易拿出来呢。”
温承岚靠在轮椅背上,“还请前辈不要向昭昭透露分毫。”
玄邬走到门口,“是是是,老夫才不会多管闲事,要不是看在姝尹的面子上,我连你也不想管。”
他手搭在门栓间准备出去,还是回身道:“你平日最好养养身体,不然,反噬虽不致命,但长期以来耗尽,恐于寿命有损。”
温承岚对着玄邬笑了笑,“谢前辈关心。”
他的笑没透到眼底,玄邬不知道的是,他并不在乎于寿命有损。
元惜昭见玄邬出来,忙迎上去问他,“温公子如何?”
玄邬将手中收回的瓷瓶拿给元惜昭,“你放心,死不了。只是你找机会把这药给他。”
听到玄邬说“死”,元惜昭微皱了下眉,接过药,“前辈何不交给温公子。”
玄邬眉心一拧,带着几分好气好笑,“老夫给他,他要肯要啊,一个自己都不想好的病人,谁也治不了。”
“嗯?”元惜昭稍稍引着玄邬往远处走了走,她对温承岚从前实在是知之甚少,“什么叫他自己不想好?”
玄邬看着元惜昭探问的目光,欲言又止,他挥了挥袖,“唉,有机会你自己问他,老夫还有事呢。”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反正,你若心如止水,他就没什么大问题,全在你身。”
心如止水?元惜昭才欲反驳她不一直都是心如止水吗,突然想起偶而心间那些奇异的感觉,还是泛起过涟漪。
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匪夷所思,元惜昭想到唯一的解释,便是她一直好奇的温承岚的从前,里面应当是有她自己的,不过可能因为什么,她忘记了。
那也没关系,她会对他好的。
那样好的人,皎皎如月,君子如兰,他自然值得。
她凑近门扉,轻敲了敲门,“公子,你怎么样了?我不进去。”
低沉带着丝丝喑哑的声音传出,“我无事。让吴厌来接我回去便可。”
“好,吴统领就在外院等着,我去叫他来。”
元惜昭都走出了两三步,听到温承岚如泉轻缓的音色,“不要公子,唤我阿岚,可以吗?”
元惜昭原以为之前是温承岚无心之言,没想到他真真是很在意这件事。
“阿岚,阿岚……既然公子说了,我以后都这般唤你了。”
元惜昭应下后出去找吴厌来。
话音刚落,吴厌的身影就一闪而过。
元惜昭猜到玄邬会去纠缠桂三奶奶,便去有意去找桂三奶奶说是族中有要事商议,急需同去正殿。
玄邬瞪着眼跟到了正殿前,实在进不去,才不甘心走了。
元惜昭也未完全骗他,正殿确实有事商议,眼见七日之期将到,元氏隐世还是入世得给朝廷一个答复了。
待商讨完,回倚月庭,元惜昭没有看见温承岚的的身影,略微有些不习惯。
但她没有忘记玄邬提点要她“心如止水”。
冥冥之中,她觉着她不该常去见温承岚。
元惜昭实打实忙了好几日,晚间都宿在正殿的厢房。力图将整个元氏的情况摸清,还几乎问了族中各方的意愿。
期间,她只派人偶尔打探温承岚的消息,知道他没大碍,依旧正常去书院代课。就放心投身入卷宗的汪洋中了。
“嗒!”复信最后一字收尾,元惜昭如释重负,放落紫豪笔。
将信派人传去京中,她去元氏酒窖提了一坛好酒,走回倚月庭。
进院门前特地问了看守的小厮,“这几日我不在,可有人来找我?”
小厮认真回想片刻,“缪朵姑娘来找过,给您留了信。”
元惜昭接过信笺,又扭头问道:“还有其他人吗?”
小厮摇了摇头,“未曾。”
听不到想要的答案,元惜昭点点头,推开门进去。
坐在石桌前吹风赏景,元惜昭默默想着。
真是那枝头的玉兰,她不就它,它便不会就她。
看了缪朵的信,缪朵说要与玄邬上山几日去找虫。
提到玄邬,元惜昭一摸腰间的荷包,陡然想起里面装着的瓷瓶还没给温承岚。
罢了罢了,她还是得去一趟,顺道赏赏花也不错。
元惜昭饮尽酒樽里的酒,算着书院下了学,她径直去栖兰榭。
皎洁泛光的玉兰花枝伸出黛青色墙头,元惜昭在院外看着,只觉与从前一般无二的惊艳。
饮了酒,她脸颊泛着微红,像是染上了天边的霞光。
元惜昭没有让人通传,微踮脚,放轻了脚步往里走。
隐在暗处的吴厌见有人偷偷摸摸要进院子,一开始瞬间警觉,见是元惜昭又退了回去。
这元姑娘终于又来了。
吴厌当然不会阻拦她,还有几分庆幸,就算是他,也看出温承岚这几日看似无波无澜,实则寝食难安。
与从前元惜昭日日来时,完全是两般模样。
温承岚一袭青白色襕衫静静坐在玉兰树下,腿间放着一方锦盒,垂下如瀑的发丝遮挡了他的神态。
元惜昭屏住呼吸,不想惊扰到他,小心翼翼走过去,步子碾过碎草发出窸窣声。
元惜昭顿时止步,不想温承岚似是看什么看得很是入神,完全没有注意到她。
她大步走过去,“阿岚,在看什么呢?”
温承岚手间一抖,先以为又是幻听。
他猛然抬眸看去,不动声色拂袖将腿上的锦盒覆盖住。
元惜昭本就好奇温承岚在看什么的,没有错过他的小动作,是不能给她看吗?
刚刚看他出神,充满怀念的样子,该是无比珍视之物。
但温承岚抬首间,她的关注点就全然在温承岚苍白的面容上。
怎么几日没见?这人脸上好不容易多出的血色又没了。
精雕玉琢般的五官,白如雪的面色衬得他愈发孤寒,像是……留不在人间。
元惜昭眉头微蹙,想起玄邬的话,此番她必得问明白这人为什么不看重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