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灯光亮着,几页折叠的报表铺在桌上,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疲惫的混合味。
“地产这边毛利撑住了。”罗燕指着图表,“三期回款到账,加上中标保障房的预付款,短账没问题。”
她话锋一转:“但工厂还是红的,上个月净亏三万。”
技术副总推了推眼镜,声音带着一丝无奈:“订单是回来了没错,但全是压价单。bp机那批,一台只给我们留四块利润,连加班电费都不够。”
“原料涨价加运输,单靠薄利货顶不了。”财务主任补了一句,翻了翻旁边的成本明细。
李向东一直沉默,手指轻敲桌面。“上报财务时这部分怎么处理?”
“如实写。”罗燕平静回答,“现在账面上就是两边利润倒挂。”
李向东点点头,眼神却渐渐凝重:“再这么报下去,银行年终评估就要调低授信额度了。到时候不仅不能续贷,厂区设备升级也全得停。”
他低声道:“我们得想办法让账面先站住。”
众人不语。
“不能说谎,但也不能自曝。”他缓缓抬头,“让外头看见,我们还撑得住。”
“要不,先从地产这边调拨一部分盈余,临时挂账到制造那边。”罗燕翻开笔记本,“年底审计重点是现金流覆盖和毛利比,我们先稳住报表再说。”
财务主任皱眉:“这算不算调表?如果被盯上——”
“不是调表,是内部借贷。”罗燕语气坚定,“地产板块是盈利子公司,有调拨权限。只要做明细记录、走流程,没问题。”
“那也得写备忘录、写偿还周期。”技术副总提醒,“别让人一看账,觉得我们在互相补窟窿。”
李向东靠在椅背,轻声道:“就按这个思路走——资金池调剂,按制度内转账;制造板块记‘其他应付款’,地产做‘短期借出’。”
他顿了顿,目光在众人之间扫过:“让表先平,不代表做假账。我们所有动作都要经得起查,也经得起良心。”
罗燕点头:“我去起草备忘录,一式两份;银行若问,就说是‘制造周转支持’,项目明细全公开。”
会计主任松口气:“只要流程合规,那就不怕。”
“怕的是眼下扛不过去。”李向东站起身,望向窗外施工的保障房地块,“只要制造撑住,到明年,才有本事靠产业出利润,不再靠调账维稳。”
屋内一片沉静,众人无声认可这场无奈却必要的“制度腾挪”。
财务办公室内,一份新设立的“跨板块调剂账户”审批表缓缓打印出来。罗燕与会计主任各执一份,逐条确认内容。
“这里标明用途是‘制造板块营运周转’,期限为六个月,附带偿还计划。”会计主任一边圈画一边念,“调出方:春雷置业,调入方:春雷电子。两边负责人需签字确认,附年内资金归还承诺函。”
“记账科目挂‘临时营运借款’,账面上不会混成利润,只是维持流动性。”罗燕补充,“这样审计时也查得清。”
另一位财务助理问:“真查起来,我们解释得通吧?”
“当然能。”罗燕语气沉稳,“制度内调拨,流程公开,有依据、有明细、有时间锁。”她顿了顿,低声道:“我们不是怕查,是怕到时候还不上。”
众人一时默然。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用“左兜补右兜”的办法——但这是第一次,他们把它写得如此明白。
李向东签字时,只说了一句:“这账,表里要分得清,人也得分得清。”
窗外阳光正盛,厂区楼顶的“春雷电子”牌子在风中微晃,像某种坚持,也像某种挣扎。
合作银行的风控人员提前半小时到了,正是秋日午后阳光最毒的时候。罗燕带他们穿过厂区会议室,李向东早已坐定,桌上摆着整齐的一叠资料。
“李总,这季度报表我们看了。”带队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审计经理,翻着文件笑道,“制造板块连续两个季度亏损,突然这一季就平了,还略有盈余,这利润走得……未免太整齐了点。”
李向东不急,推过一本文件夹:“这是我们地产端盈利明细,还有财务调拨备案,您可以翻第七页,有专项内部借贷协议和跨板块审批单。”
风控经理翻了几页,果然发现盖章齐全,借调流程明确,甚至连偿还时间都精确到月。“这笔调拨走的是内部周转,不计利润,只挂在流动负债?”
“对。”罗燕补充道,“也有支付利息,按月计息单列账目。我们是调,不是遮。”
对方点头:“坦白说,你们账上虽然不大,但流程比很多国企都清楚。”说着又笑了笑,“不过我们还是得回去写份风险说明,形式上流程没问题,就是希望你们年底前真能回正。”
李向东点头:“我们不会让这变成‘长期输血’,但为活下去,有些账,得先保心跳。”
目送他们离开,李向东望着窗外正在施工的保障房地块,心里一紧——合规,是底线;但活下去,才有下一份报表可交。
晚上,办公室里只剩李向东和罗燕。会议桌上摊着一堆刚汇总完的月报,空气中还残留着纸张和打印墨粉的气味。
李向东揉了揉太阳穴,声音低沉:“这招,只能用一次。地产的钱,是救命药,不是营养液。”
罗燕点头:“银行那边暂时稳住了。但下一季如果制造端还撑不起来,输再多也得脱层皮。”
李向东从抽屉里抽出一份折得略有褶皱的草图,摊在她面前:“我不打算等了。这是我这几天画的——下一步,要把生产线全梳一遍,注塑那块改成模块化工艺,能外协的外协,能降本的全砍。”
罗燕扫了一眼封面标题——《注塑工艺优化与外协替代方案》——眉头微挑:“你想把自造的核心,拆一部分出去?”
“不是拆,是换。”李向东语气平稳,“把资源集中在最有价值的工序上,别把钱耗在不该我们干的流程里。”
窗外夜风起,楼下保障房项目灯火通明。春雷不能再靠地产输血过日子,是时候,靠制造自己造血了。
夜已深,整座办公楼只剩下打印机的余温和一盏未关的灯。
李向东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盯着桌面那张刚打印出的财务合并报表。表格上的数字像是被抚平的水面,整齐、平稳、没有惊涛骇浪。
他盯了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微哑:“看着平了,其实没赢。”
他知道得很清楚,这份“看起来健康”的报表,是地产利润硬生生撑起来的假象。工厂没翻身,产线还在啃旧设备,员工的信心是靠“信未来”撑着。所谓“平账”,不过是给别人一个能继续借你钱的理由。
他自言自语:“但总比,一滩烂账去融资强。”
窗外风吹动卷帘微响,他揉了揉眼角,闭上眼,脑子里却已经在过明年各项节点。
这个局面,不是胜利,只是给春雷留了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