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鸡,这会儿都在鸡舍里溜达,陆母抄起竹扫帚虚晃,芦花鸡们“咕咕”叫着散开,扬起一地细碎的羽毛。
她弯腰去抓那只总爱偷溜进菜园的花尾鸡,枯瘦的手指刚碰到蓬松的羽毛,鸡群突然炸开了锅。
受惊的鸡扑棱着翅膀满院乱窜,花尾鸡扑腾着飞过晾衣绳,鸡毛簌簌落在刚洗好的粗布衣裳上。
陆母追得气喘吁吁,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最后在柴垛旁截住了那只老母鸡。她枯树枝般的手紧紧扣住鸡翅膀,老母鸡拼命挣扎,哀切的“咯咯”声里带着绝望。
刀锋闪过寒光的瞬间,陆母手腕利落翻转。鸡血溅在青石板上,蜿蜒成暗红的溪流。老母鸡蹬了蹬腿,渐渐没了动静。
陆母将鸡往木桶里一丢,转身往灶台添了把柴火。
滚烫的热水浇在鸡身上,陆母熟练地褪去鸡毛,露出金黄油亮的鸡皮。
菜刀在案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咚咚”声,鸡肉被切成大小均匀的块状,随着“哗啦”一声,坠入翻滚的铁锅中。
她从橱柜深处摸出个油纸包,上次沈娇娇炖鸡剩下的当归、党参簌簌落入汤锅,药香混着肉香,渐渐弥漫了整个厨房。
此刻沈娇娇和陆谨言正蜷在自己屋里的床上。
两人衣裳沾着赶路的尘土,脱去外衣,倒头便睡,像两株被风吹蔫的秧苗。
陆谨言的呼吸绵长而均匀,沈娇娇的睫毛偶尔轻轻颤动,梦里还在回味这几日颠簸的旅程。
暮色像浸透墨汁的棉絮,悄无声息地漫过窗棂。
陆谨言在半梦半醒间辗转,喉间干涸得发疼,仿佛吞下了一路风沙。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被面,恍惚间还残留着马车上颠簸的震颤——那摇晃的车厢、刺耳的车轴声,连同赶路时的疲惫与焦虑,都化作此刻太阳穴处突突的胀痛。
他扶着发胀的太阳穴撑起身子,指腹蹭过额角,布鞋落地的瞬间,带起细小的灰尘在微光中起舞。
陆谨言指尖擦过粗糙的燧石,火星迸溅的刹那,烛芯“噗”地绽开橙黄的花。昏黄光晕如同潮水漫过斑驳的土墙,窗纸上褪色的喜鹊登梅图也被镀上暖意,仿佛两只喜鹊要从陈旧的纸页间振翅飞出。
沈娇娇仍蜷在床榻内侧,侧脸枕着褪色的蓝花枕巾,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蝶翼状阴影。几缕碎发垂在沾着旅途疲惫的脸颊,随着绵长的呼吸轻轻颤动。
看着这熟悉的睡颜,陆谨言忽然觉得,无论走多远的路,经历多少风雨,只要有她在身旁,便是心安的归处。
他伸手轻轻推了推她,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碎了这份安宁,“娘子,娘子你快醒醒,该吃晚饭了。”
沈娇娇皱了皱眉头,眉心蹙起细小的褶皱,嘴里溢出一声含糊的梦呓。
她睫毛轻颤,像是还困在某个遥远的梦境里,不愿回到现实。那呢喃声低得如同春日细雨,带着几分软糯的倦意。
良久,她才艰难地撑开眼皮,眼尾还泛着淡淡的红,眼中蒙着层薄薄的水雾,像是清晨荷叶上的露珠,朦胧又清亮。
她迷迷糊糊地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又带着刚睡醒的慵懒:“现在什么时辰了?”
陆谨言顺着她的目光抬眼望向窗外,暮色早已彻底浸染了整片天空,像一幅被泼洒了浓墨的画卷。
“怕是戌时过半了,”他收回目光,语气里满是温柔与怜惜。
他缓缓俯身,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将沈娇娇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娘今天炖了鸡汤。”话音落下时,他的指尖还残留着她发丝的柔软。
沈娇娇这才彻底清醒过来,猛地挣扎着坐起身,发间有些凌乱,衬得她此刻有些狼狈又可爱。
“竟睡了这么久......”她语气里带着懊恼,微微鼓起的脸颊透着几分孩子气。突然,她鼻尖轻轻一动,像是嗅到了什么熟悉的味道,“好香,是当归的味道?”
“正是。”陆谨言笑着点头,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想必是用你上次留下的药材炖的。”
沈娇娇下床时脚下还有些虚浮。
陆谨言连忙扶住她,两人相视而笑,疲惫与风尘在这一瞬消散殆尽。
他们两人刚走到堂屋门口,就碰见端着鸡汤的陆母。
“正巧你们醒了,我还准备去喊你们呢。”陆母的粗布围裙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油花,陶制汤盆在她掌心腾起袅袅白雾。
陆谨言抬手摸了摸后颈:“一不小心就睡过头了。”
话音未落,沈娇娇已经伸手去接汤盆,陆母却轻巧地往后一躲,布满老茧的手稳稳托住汤盆:“我来,我来,你和谨言快进去坐。”
沈娇娇还未开口,陆母已经侧身绕过他们,脚步带起的风卷着药香掠过鼻尖。
陆母佝偻的脊背在烛光里微微起伏,鬓角的白发被热气熏得湿润,倒比出发前又添了几缕。
堂屋里,陆谨瑜端坐在条凳上,靛蓝长衫下的手指绞了又绞,目光时不时瞥向虚掩的木门;陆萱的小脚在布鞋里不安分地晃着,发髻上的绢花随着动作轻轻颤动,嘴里小声数着什么。
沈娇娇和陆谨言进屋的瞬间,兄妹俩几乎同时跳起身。
“大哥,嫂嫂你们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们啊!”陆萱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
陆谨瑜则拘谨许多,挺直的脊背绷得笔直,耳尖泛起薄红:“大哥,大嫂,你们回来了!”
陆母望着两个扑到门边的孩子,眼角弯成月牙,却佯装严肃地嗔怪道:“好了,快让你大哥他们坐下吃饭,有什么吃过饭再说。”
她话音刚落,陆萱攥着沈娇娇衣袖的手松了松,陆谨瑜也挠着头退回原位,八仙桌下的脚却还不安分地蹭来蹭去。
陶制汤勺碰撞汤盆的脆响里,陆母给沈娇娇和陆谨言一人盛了一碗鸡汤。
金黄的油花浮在琥珀色的汤汁上,当归与党参在碗底舒展,升腾的热气模糊了沈娇娇的睫毛。
陆母布满老茧的手顿了顿,将碗里最肥美的鸡腿夹进沈娇娇碗中,这才把汤碗轻轻推到儿子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