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锋这是明确的拒绝。
此事一旦开口,无论赞成与否,都可能惹来天大的麻烦。
他如今根基未稳,只想安稳读书,积攒实力,暂不想过早卷入这等漩涡。
蒋慕雪显然料到他会推辞,秀眉一蹙,语气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
“徐先生此言差矣!家国天下,匹夫有责!先生虽自谦白身,然则文会上以三题夺魁,名动府城,可见胸中自有丘壑。如今这房中不过你我三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
她纤纤玉指猛地指向一旁看戏的晋泉。
“还有这位公子知晓!若有片言只语泄露出去,那便是这位公子的不是了!”
这一下,倒是将了晋泉一军。
晋泉闻言,非但没有丝毫恼怒,反而轻笑出声,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他悠然开口,声音温和。
“徐兄,蒋公子所言不无道理。你我三人在此,不妨畅所欲言。本官也想听听徐兄对此事的见解。毕竟……此事若真在朝堂议起,肃王殿下怕是也需表明立场。”
徐锋见状,心中暗叹一声。
看来今日是躲不过去了。
他目光转向蒋慕雪,神色平静。
“既然如此,那徐某便斗胆请教蒋大小姐,依你之见,这和亲之策,是该行,还是不该行?”
蒋慕雪沉吟片刻,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不忍,有挣扎,最终化为一抹决然。
“我……我自然也怜惜那些将被送往蛮邦和亲的无辜女子,她们的命运,何其悲苦。”
她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叹息,“然,以大乾如今之国情,南有蛮夷虎视眈眈,北有匈奴厉兵秣马,朝廷内忧外患,国库空虚,百姓流离失所……若能以和亲换取数年休养生息,积攒国力,待日后兵强马壮,再一雪前耻……”
她抬起头,直视徐锋,语气坚定:“所以,我以为……当此之时,和亲,可行!”
晋泉在一旁默默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一丝赞同。
蒋小姐此言,虽不免妇人之仁,却也道出了如今朝中不少主和派的心声。
肃王殿下麾下的几位幕僚,私下里也曾有过类似的考量,认为先稳住南荒,徐图北境,不失为一种权宜之计。
徐锋心中了然。
新帝登基不久,根基未稳,大乾王朝本就积弊丛生,如今又逢灾荒战乱,南荒北战,确实是雪上加霜,风雨飘摇。
和亲,看似屈辱,却是许多弱势王朝在特定时期不得不采取的无奈之举。
他目光转向晋泉,声音平静无波。
“晋兄,不知……当今圣上,对此事是何主张?”
晋泉神色一肃,压低了声音。
“圣上龙潜之时,便深受边患之苦,素来主张……以战止战!寸土不让!”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只是,圣上虽有决心,朝中百官却多有顾虑,认为国力不逮,不宜轻启战端。若徐兄也认同和亲之策,或许……晋某也可将此意转达肃王殿下,届时,王爷或可在朝堂之上,劝说圣上三思。”
徐锋听完,却是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迎着蒋慕雪和晋泉讶异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不。”
“我认同的,是圣上的主张。”
“当战,不当和!”
晋泉先是愕然,随即眉头不着痕迹地微微一蹙。
这徐锋……文采斐然,思路清奇,只是……终究是年轻了些,少了些宦海沉浮的历练,未免有些……书生意气了。
圣上主战,那是天子一怒,自有万千气象。可为臣者,当思虑周全,岂能仅凭一腔热血?
他心中暗自一叹,看向徐锋的眼神,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蒋慕雪更是柳眉倒竖,一双杏眼中满是惊诧与不解,甚至还带着一丝隐隐的失落。
“徐先生!”她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几分,带着少女特有的清亮与执拗,“为何?在下虽是一介白身,但思虑再三,也觉得和亲虽屈辱,却是眼下止损的最佳之策!以战止战,谈何容易?大乾如今……拿什么去战?!”
她情绪有些激动,胸脯微微起伏。在她看来,徐锋此言,与那些空谈误国的腐儒,又有何异?
枉她还以为徐锋有何高见!竟是这般……这般不切实际!
徐锋神色依旧平静,仿佛没有感受到两人情绪的波动。他深邃的眸子在晋泉和蒋慕雪脸上一扫而过,没有直接回答蒋慕雪的质问,反而抛出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蒋大小姐,晋兄,你们可知,南荒蛮人……为何偏偏在此时,提出和亲?”
他的声音瞬间将两人的思绪拉了回来。
蒋慕雪一怔,下意识地摇头。
“我……我不知。我只是……只是偶然在父亲书房的案牍上,瞥见了提及此事的信笺一角,具体缘由,父亲并未细谈。”
她有些赧然。
自己方才还振振有词,此刻却被问得哑口无言。
晋泉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此事,我倒略知一二。月前,南荒边境传来密报,镇南大将军麾下先锋营,与蛮人主力遭遇,一场血战,我军……小败一阵,折损了数千将士。”
他说到“小败”二字时,语气微微一顿,显然,那所谓的“小败”,恐怕并不轻松。
若非如此,蛮人也不会如此轻易便提出和亲。
只是……这徐锋问此,是何用意?
“哦?败了?”徐锋眉梢轻轻一挑,嘴角却勾起一抹令人费解的弧度,“那么,徐某再问一句,既然蛮人打了胜仗,为何……不乘胜追击,反而要掉过头来,与我们这‘手下败将’和亲呢?”
“这……”
晋泉猛地一愣!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竟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是啊!为何?
打了胜仗,不应该耀武扬威,提出更苛刻的条件,甚至长驱直入吗?
和亲?这更像是弱者寻求喘息之机才会做的事情!
他额角,竟渗出了一丝细密的汗珠。
他竟从未深思过此节!只道是蛮人厌战,或是……见好就收?
徐锋的目光锐利。
“南荒蛮人,北境匈奴,此二者,如跗骨之蛆,困扰我大乾数十年,其性贪婪,其行暴虐,劫掠成性。他们何时有过仁慈之心?何时有过止戈之念?”
他的声音冷冽,带着一丝嘲讽。
“此次南荒蛮人一反常态,打了胜仗,却不思索取,反而主动求和。这只有一种可能——”
徐锋顿了顿,眼神凝重地扫过两人,掷地有声。
“他们内部,或者他们与北境匈奴之间,出了大问题!大到让他们不得不暂时放下眼前的肥肉,先稳住我们大乾,腾出手去解决更大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