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数千里之外的徐州,下邳。
刘备的书房之内,烛火摇曳,将三道伟岸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之上。
这里的气氛,比西凉的帅府更加压抑,凝重到了极点,仿佛连空气都变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一封同样来自荆州的加急密信,正被刘备紧紧地攥在手中。
那张一向以仁厚宽和着称的脸上,此刻早已被极致的震惊与滔天的怒火所覆盖,那双时常饱含着悲悯与温和的眼眸中,此刻燃起的,是毫不掩饰的、凛冽刺骨的杀意。
“袁术……袁术此贼,竟已丧心病狂至此!!”
他猛地一拍身前的桌案,那厚实的木案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震得笔架上的毛笔都随之跳动。
“砰!”
一旁的张飞更是怒发冲冠,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此刻那张黑脸涨得如同紫肝,一声怒吼,如同晴天霹雳在书房内炸响,声浪滚滚,震得窗纸嗡嗡作响。
“大哥!还跟这反贼废什么话!俺这就去点齐了兵马,现在就杀到淮南去,管他什么阴谋诡计,俺一矛将那反贼的脑袋给捅下来,给大哥你当夜壶!”
而另一侧的关羽,则是手抚长髯,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眼缝中透出的,却是一股比张飞的暴怒更加令人心悸的、凝若实质的森然煞气。
他身如山岳,稳坐不动,却自有一股威严肃杀之气弥漫开来,让周遭的烛火都为之黯淡。
“此贼,名为汉臣,实为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字字千钧。
刘备强行压下心头那股几欲喷薄而出的怒火,他知道此刻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将信中的内容,从袁术如何买凶“无影阁”,在扬州刺杀刘繇、刘晔,致其险死还生,再到荆州刘表五十寿宴之上,那惊心动魄、九死一生的惊魂一夜,一字一句地对两位义弟复述了一遍。
最后,他的声音变得愈发沉重,提到了信中最关键,也是最令人揪心的问题。
“子龙在信中说,他已飞鸽传书西凉马孟起,请他念在同为汉臣的份上,即刻动身,潜入长安,就近护卫圣驾。但他也在问我,下一步,他该当如何。”
刘备缓缓抬起头,那双仁德的眼眸中,此刻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沉痛与挣扎,他看向自己的两位兄弟,声音沉重无比。
“是让他也即刻动身,赶往长安,与马孟起会合,双雄合璧,以求护卫天子一个万无一失。还是……让他暂缓长安之事,继续向西,孤身前往益州,去警告益州牧刘焉,让他同样提防无影阁的刺杀。”
书房之内,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这是一个太过沉重的、两难的抉择。
一边,是身陷国贼李傕、郭汜魔爪之中,如今又面临着天下第一刺客组织追杀的当今天子。
陛下的安危,是国之根本,是大汉最后的颜面与正统所在。
而另一边,是益州牧刘焉,同为汉室宗亲,亦是手握重兵的一方诸侯。
若他也遭了袁术的毒手,益州必将大乱,那富庶的天府之国,不知又会落入何人之手。
救君,还是救臣?
最终,还是刘备,这位一生以匡扶汉室为己任的皇叔,做出了决断。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穿透了书房的墙壁,望向了遥远的、长安的方向。
那眼神中,充满了无限的忠诚、无尽的担忧,以及一份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
“君朗皇叔之命,固然要救。但陛下之安危,乃是国之根本,是我大汉天下最后的体面与正统!”
他的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断然不可,也绝不允许,有半点闪失!”
他霍然起身,走到案前,拿起一支狼毫,饱蘸浓墨。
那双因常年征战而生满厚茧的手,此刻握着笔,却稳如磐石。
他在一张崭新的竹简之上,迅速地写下回信,笔走龙蛇,力透纸背。
“传我将令,命子龙,暂缓益州之事,不必再做他想!”
“即刻动身,全速赶往长安!”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写下,每一个笔画,都蕴含着他全部的意志与决心。
“护佑天子,万死不辞!”
......
荆州,州牧府内厅。
刘备的回信,由最快的信使,跨越千里,终于送抵。
赵云接过那封系着红绳的竹简,缓缓展开。
他的目光,在那些力透纸背的字迹上逐行扫过,那双平静如古井的星眸之中,最后一丝犹豫与权衡,尽数化作了山岳般的坚定。
“护佑天子,万死不辞。”
他收起竹简,对着北方,无声地、郑重地,行了一礼。
起身,他径直走向刘表所在的后堂。
此刻的刘表,已然换下寿服,身着常服,但眉宇间的惊悸与后怕,仍未完全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州牧大人。”
赵云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唤醒。
“在下奉我家主公之命,即刻启程,赶赴长安。”
刘表闻言,霍然起身,脸上写满了不加掩饰的感激与郑重。
“壮士此行,乃为国之大义,为天下苍生!老夫岂能坐视!”
他快步走到赵云面前,紧紧握住他的手臂。
“老夫这条性命,是壮士所救;我荆州基业,亦是壮士所保。如今壮士要孤身入虎穴,行此九死一生之事,老夫别无他物可赠,唯有倾力相助!”
刘表转头,对着身侧的蒯越大声下令。
“异度!速取黄金千两,以作盘缠,赠予壮士!”
“另将我荆州通行令牌奉上,荆襄九郡之内,所有关卡驿站,见此令牌,如见我亲临,不得有半分阻拦!”
言罢,他又深深地看了赵云一眼,语气沉重。
“壮士,老夫知你武艺盖世,但长安城内,人心鬼蜮,远非沙场可比。万望,珍重!”
赵云没有推辞,他知道此行十万火急,每一分助力都至关重要。
他对着刘表,深深一揖。
“谢过州牧大人。”
片刻之后,州牧府侧门大开。
一骑白马,如一道撕裂黑夜的闪电,冲入沉沉的夜色之中,朝着遥远的西北方向,绝尘而去。
天下大势,如潮奔涌,从不因一人一事而有片刻停歇。
就在赵云与马超这两道当世最顶尖的豪杰,不约而同地,化作两道奔赴国难的流光之时,这片广袤而动荡的神州大地上,无数的野心与战火,亦在疯狂燃烧。
江东,那片富庶的水乡泽国,正被一个年轻人的铁蹄与怒火,彻底点燃。
孙策,率领着父亲留下的旧部,渡江作战,势如破竹,连败扬州刺史刘繇,斩杀豪强笮融。
赫赫战功,为其赢下了一个令江东群雄闻风丧胆的名号。
江东小霸王!
此刻,他麾下兵锋正盛,剑锋所指,已是盘踞吴郡多年的豪帅,“东吴德王”严白虎。
一场决定江东归属的龙争虎斗,已然拉开序幕。
而在中原腹地,兖州。
一场持续了两年之久的残酷拉锯战,也终于落下了帷幕。
曹操,这位乱世之枭雄,凭借其过人的谋略与坚韧,终于将那头反复无常的“飞将”吕布,彻底逐出了自己的地盘。
兵败如山倒的吕布,如一头被猎人追杀到穷途末路的猛兽,带着残兵败将,仓皇逃窜。
他逃向的方向,正是经历了休养生息,稍有恢复,由刘备所管辖的徐州。
一头最凶猛的狼,即将闯入一头仁德之龙的领地。
更北的幽州,曾经威震塞外的“白马将军”公孙瓒,在与宿敌袁绍的争斗中,已是日渐式微。
他被袁绍的大军打得节节败退,龟缩于易京高楼之内,再难现当年纵横北疆之威。
雄踞四世三公之位的袁氏,其庞大的阴影,几乎已笼罩了整个河北。
西方,汉中之地,五斗米教悄然兴起,其教主张鲁割据一方,政教合一,在乱世之中,竟营造出一方独特的世外桃源,吸引了无数流民归附,其势亦在暗中滋长。
而在那更为遥远的大汉边陲,长城内外。
南匈奴、西羌、乌桓、鲜卑……
一个个曾经被大汉天威震慑的异族部落,感受到了中原这头巨人的虚弱,一双双贪婪的眼睛,正透过漫天的风沙,死死地盯着这片富饶而内乱不休的土地,蠢蠢欲动。
整个天下,如同一锅即将沸腾的滚水,处处都在冒着泡,时时都可能彻底爆开。
而所有的风暴与阴谋,其最核心的漩涡,依旧是那座风雨飘摇的帝都。
长安。
(第一百六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