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姑臧。
朔风如刀,卷起漫天黄沙,凄厉地呼啸着掠过斑驳而高耸的城墙。
此地的空气,似乎永远都浸润着一种粗粝而刚猛的味道,那是铁器的冰冷、烈马的汗水与战士热血混合发酵而成的、独属于边陲的雄浑气息。
帅府之内,广阔的演武场上,沙尘刚刚落定。
一名身披精工打造的八宝麒麟铠,面容俊美如琢玉,眉宇间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凌厉与傲气的青年将领,正自一片狼藉的木桩阵中缓缓走下。
他随手接过亲兵递上的布巾,擦拭着额角沁出的细密汗珠,那动作看似随意,却蕴含着一种豹子般的优雅与力量。
在他那双斜飞入鬓的剑眉之下,是一对灿若寒星的眸子,顾盼之间,锐利的光芒仿佛能刺穿人心。
就在此时,高天之上,一声清越尖锐的鸽哨陡然划破了风沙的嘶吼。
一只羽翼纯白如雪,不染半点尘埃的信鸽,仿佛一道自云端坠落的闪电,在空中划过一道矫健的弧线,无视了满院的兵戈肃杀之气,精准无比地降落在了青年将领那宽厚的肩甲之上。
青年将领,西凉太守马腾之子,马超,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子龙的信?”
马超剑眉微蹙,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解与好奇,
“这家伙,不是受刘玄德倚重,正在徐州辅佐其安定一方吗?怎的信却从荆州方向传来?”
他小心翼翼地解下信鸽腿上绑缚的蜡丸,取出其中那张薄如蝉翼的信纸。
他展开信纸,目光随意的向上一扫,然而,就是这一眼,他脸上那份轻松与疑惑便如同被寒风吹散的云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令人窒息的凝重。
信纸上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用鲜血写就,字字惊心,句句泣血。
那股透过纸背渗透而出的、浓烈的阴谋与杀戮的气息,让马超周身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数分,连带着他呼出的气息,都带上了几分白色的寒霜。
他握着信纸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将那薄薄的信纸捏得微微发皱。
他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甚至来不及换下身上沉重的铠甲,甲叶碰撞着,发出一连串急促而清脆的铿锵之声,他已然化作一道银色的旋风,大步流星,直奔帅府后堂而去。
“父亲!”
后堂之中,西凉太守马腾,那位一生戎马、气度沉凝如山的老将,正在用一块上好的鹿皮,细细擦拭着自己悬于腰间的佩剑。
听到儿子那急切到甚至有些失态的呼喊,他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头来,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沉肃。
“孟起,何事如此惊慌失措?天塌下来了不成?”
马超一言不发,只是快步上前,将那封份量沉重无比的信纸,用双手恭敬地奉上。
马腾接过信纸,目光落在其上。
他只看了寥寥数行,那张如同刀砍斧凿般坚毅的脸上,便已是风云变色,一股压抑不住的狂怒,如火山般轰然爆发!
他体内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彻底点燃,那股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凛冽杀机,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让整个后堂的空气都为之凝滞!
“袁术匹夫!国贼!奸佞!竟敢行此大逆不道、禽兽不如之事!”
马腾须发皆张,一声雷霆般的怒吼,震得梁上尘土簌簌而下。
他猛地一掌拍在身旁的铁木几案之上,只听“咔嚓”一声巨响,那张足以承受千斤重压的坚固几案,竟被他含怒一击,生生拍出了一道蛛网般的深深裂痕!
他霍然起身,那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看向自己的儿子,那双虎目之中,燃烧着熊熊的烈焰,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决断。
“此事,已非一家一地之安危,而是关乎我大汉国祚之存亡,关乎这天下最后的道义与人心!孟起,你立刻去,卸甲换装,带足盘缠干粮,一人一骑,务必轻装简行,星夜兼程,赶赴长安!”
“是!”
马超重重一抱拳,声音沉稳而坚定。
就在他领命,转身欲走之际,一道清脆悦耳、如银铃摇曳般的声音,忽然从一旁的屏风后传来,带着几分少女的急切与期盼。
“大哥,是子龙哥哥的信吗?他信上有没有说些什么?有没有提到我呀?”
一名身着利落的红色劲装,将一头青丝高高束起,显得英姿飒爽,容貌却又娇美动人的少女,快步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明亮的眼眸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正是马腾的爱女,马云禄。
马超看着自家妹子那双清澈如溪水、满是期盼的眼眸,那张因常年习武而紧绷的脸,线条不由得柔和了几分,心中的杀伐之气也稍稍收敛。
“子龙在信中事务繁忙,只说,让你好生习武,莫要懈怠了功课,并让我代他向你问好。”
马云禄闻言,那张娇俏的脸上先是绽放出一抹灿烂的喜悦,但随即又微微撇了撇嘴,那点浑然天成的女儿家娇憨之态,让她更显得灵动活泼。
“哼,就知道说这些官话。不行,等这边事情了了,我定要去荆州找他,当面问问他,究竟要让我等到什么时候才肯来西凉找我!”
马腾听着女儿的娇嗔,方才那满腔的怒火也被冲淡了几分,脸上露出一丝哭笑不得的神情,连忙出声阻止道:
“云禄,休得胡闹!子龙如今身系天下安危,正在行匡扶汉室的惊天大事,你一个小姑娘家,岂能前去添乱打扰!”
马云禄乌黑的眼珠灵动地一转,立刻又有了新的主意:
“那我不去荆州了,我跟大哥一道去长安!我武艺也不差,我也能保护陛下!”
马超闻言,立刻板起脸,方才的温和荡然无存,断然拒绝道:
“绝对不行!此次长安之行,乃是深入龙潭虎穴,凶险万分,我一人一骑,目标尚小,或可来去自如。若是带上你,反倒是我的累赘,我顾不上你!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待着,不许胡闹!”
见兄长与父亲的态度都如此坚决,马云禄知道此事再无商量的余地,只得不情不愿地跺了跺脚,撅着嘴道:
“知道了……真小气……”
马超不再多言,对着父亲重重一抱拳,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那身后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片刻之后,一匹快如闪电的白色宝马,载着一道银盔银甲的身影,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姑臧城,在身后卷起一道长长的、宛如龙卷的尘烟,义无反顾地,朝着东方那座风雨飘摇的帝都,狂奔而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