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湛宏听得入了神，郭翼这言论放在旧社会那可真就是大逆不道，要按她所说，那佛家涅盘道家飞升不过到头一场空，佛家追求的空到头来却生不出劫后正果，那岂不是说这苦道真无解了？
“郭小姐此言在下确实觉得在理，只是如此说来这世间苦难竟是无论如何难以消解，碌碌众生滚滚红尘更加可悲了。”方湛宏感慨道。
郭翼不知怎么的想起自己当初在大学那时候睡了一整个学期，临到期末考试方才抱抱佛脚的某些课程来，便回答道：“在下可没说一切苦难无解。”
“哦？郭小姐觉得该当如何？”方湛宏疑惑道。
“归根结底，苦难不过是来自于资源的不足与人心的私利，若是资源无限，人人各取所需，自然也就自由了，若是人人知足，以现下的物资均分世人，恐怕也足够大多数人自由。”郭翼道。
“只是这世上一切都有限，求取者又甚多，故而贫富两分，富者又控制这万事万物的生产，贫者便愈发依赖于富人，一来二去总归会有受不了的一天，于是民怨成造反，王朝更迭又造就新的轮回。”
“郭小姐难不成觉得这种循环竟是可以打破的？”方湛宏从来没听过郭翼这样的分析，初听来觉得当真是离经叛道，细细一想却又颇有道理。
“一日实现恐怕难，百日千日乃至十年百年恐怕也难做到，但归根结底，无非是使得物资创造更多，使得世道更公平罢了。”郭翼说道。
方湛宏闻言依旧疑惑，“郭小姐觉得这物资生产该当怎么扩大呢？世上资源就这么多，怎么够造就一个人人各取所需的世界？”
“方公子试想，百年前织一匹布所需的工时人力几何？千年前又几何？当下又几何？”郭翼问道。
“千年前在下不清楚，不过百十年前所需人力、耗时确实远远超出今日工厂机器出现之后的所需。”方湛宏答道。
“所以千百年后谁也不知道织一匹布所需的工时是多少，或者那时候还需不需要织布，而如今布料多了，那些不用织布的人，便可以去做些别的诸如卖布、运布一类的事，千百年后若是那卖布运布也不用这么多人了，自然人就可以有别的去处。”
“这才只是布料，古时候人们只能烧木柴，而后烧起木炭，如今烧的是煤炭，听闻那洋人现在已经有所谓电能一说，未来不知还会有什么更加厉害的供能出现，方公子试想会否有一天我们能够做到方才所说的物质丰富？”
方湛宏听得眼里似乎冒出了火光，炯炯燃烧着，“郭小姐此番言论是从何而来？若是有什么着作言之，方某一定寻来仔细研读。”
郭翼心说这书倒是有，只是也不知道如今这年头宣传这个犯不犯法，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道：“我也是闲来空想，说与方公子一乐罢了。”
方湛宏此时心潮却汹涌澎湃，他这一生总想寻个自由，却发现人间处处不自由，最后只能寄希望于宗教所言的正果以求得心安。
郭翼这番言论却让他看到了好似人间真能有自由的一天，她不清楚，这对于方湛宏而言是多大的触动。
这时候方警长终于醒了，缓缓走下楼梯，两人的交谈也只能终止。
“郭小姐来了，辛苦久等，实在是太过疲惫，故而久睡了一会儿。”方警长解释道，而后又问方湛宏为何不叫自己起来。
郭翼赶忙解释道：“是在下不让方公子打扰方警长休息，这些天方警长为了我师父的事殚精竭虑，还是要多注意身体才是。”
方警长闻言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问道：“昨夜郭小姐可有从邹四洋那里听说什么新消息？”
郭翼将邹四洋告诉她的那些东西都跟方警长说了，然后道：“只是如今明面上九龙会泄露了消息，史密斯会不会对整个洋楼的物资采买运送做出调整就未可知了，还是辛苦方警长让人验证查看一下我们才好进一步行动。”
方警长点头说：“确实，如今史密斯好似惊弓之鸟，会做出什么举动也说不准，这种重要的事，还是等确证消息无误后再利用起来为妙。”
“那方警长昨日可有什么新发现？”郭翼问道。
“昨日史密斯一整天都没到洋楼去，我的人悄悄留意了上边隐约的对话，听得洋楼里的人嘈杂间提起过卢老板，大致是说这些医生都不太会做饭，仰仗卢老板厨艺能吃上点像样的伙食。”方警长说道。
郭翼心中大喜，这个消息起码有两个意义，其一在于卢老板目前应该没遇着什么为难，人身安全也有保障，其二在于若是邹四洋所说的采买运输流程不变，那她应该很快就能联系上卢老板。
方警长继续道：“另外还有一事，史密斯跟那安德鲁的事我有些眉目了。”
郭翼惊喜道：“方警长可是知道了什么？”
方警长笑说：“我这些天一直有派人到洋人常去的那些饭店酒楼蹲点，昨晚总算有所收获，有个喝醉了的富商在大堂提起昨晚上他去见的洋人说治安官近来接触了好些船运相关的商家。”
郭翼闻言道：“所以史密斯真正担心事情败露是在放着负责管理运输的洋人官员？”
方警长点头道：“没错，而且安德鲁的家世我也查出来了，他当初在九港确实有放出消息称自己有造船方面的生意。”
此时郭翼大致整理明白其中脉络，史密斯恐怕是贪心不足，加上九港的民众确实榨不出多少油水，故而治安官这个职位带来的利益已经不能满足他的需要。
于是便想着插手进其他官员的地盘上，而最后他挑的正是运输方面的生意，这安德鲁跟他就是在这上边有所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