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孙有德便大张旗鼓地前往蜀王府“拜会”,丝毫不避人耳目。
不到午时,他便气冲冲地回来了,径直闯入我的值房,脸色铁青,指着我的鼻子大发雷霆:
“江小白!你什么意思?”
我放下手中的卷宗,抬了抬眼皮,语气平淡:“孙副监正,何事如此激动?”
“你心里清楚!”孙有德怒道,“本官拜访蜀王,乃是奉总衙之命!你派人跟踪我?”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孙大人,蜀王寿宴在即,镇武司负责城内一切安保事宜,蜀王府更是重中之重!所有拜访蜀王之人,无论身份,皆需记录在案。此乃镇武司职责所在!”
我逼近一步,“莫要忘了,镇武司除了管辖江湖事宜,更负有监视各地藩王之责!记录你孙副监正的行程,有何不可?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可以凌驾于此条铁律之上?”
孙有德被我的气势所慑,语气稍弱,但仍强辩道:
“我……我乃奉秦掌司之命前来,能一样吗?”
“奉谁的命令都一样!”我冷笑一声,“规矩就是规矩!秦掌司亲自来了,也不例外!孙副监正如此抗拒,莫非是与蜀王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私密,怕被记录下来?”
“你……你血口喷人!”
孙有德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法反驳,只得恨恨地一甩袖袍,转身欲走。
许是气昏了头,脚下竟一个踉跄,险些被门槛绊倒。
我在他身后,慢悠悠地提醒道:“孙副监正,小心一些!我看你印堂发黑,步履虚浮,恐有血光之灾啊。本官恰好认识青羊宫一位道长,驱邪避凶很是在行,不如……请他给你看看?”
孙有德回头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最终什么也没说,狼狈地快步离去。
……
下午,我与马三通正在值房内商议逆流针一事。
孙有德不知从哪里得了风声,又不请自来,径直推门而入。
他摆出一副上官架子,试图强行插手,“逆流针乃朝廷重要武备,采购事宜,本官身为特使,有权过问!”
马三通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语气虽还客气,却明显带着不悦:
“孙大人,此事由营造枢与蜀州监全权负责,具体事务,就不劳您费心了。”
孙有德碰了个软钉子,脸上有些挂不住。
他自觉僭越,在马三通这个技术实权派面前也硬气不起来。
只得悻悻然地留下一句“本官也是为公事着想”,再次灰溜溜地离开。
他显然并未死心。
趁着我傍晚处理一批紧急公务时,他又来了。
这次,他直接要求调阅镇武司对蜀王府的监视记录,以及通源钱庄一案的机密卷宗。
一个将死之人,要求还挺多!
我想也不想,直接拒绝:“此乃核心机密,关乎后续行动,恕难从命。”
“江小白!你屡次三番阻挠本官履职,究竟意欲何为?”
“职责所在,无可奉告。”
……
第二天一早,负责情报与文书管理的沈默前来抱怨,“大人,这孙副监正有些过了。”
我抬头,“哦?”
“刚才,他要求检查和调阅我蜀州监近三年的所有卷宗副本。”
虽然孙有德是为贺寿而来,可他的身份,却是文枢阁副监正,有这个权限。
我揉了揉眉心,这个孙有德,真是像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你怎么回复的?”
沈默面无表情,“属下告诉他,看管机密档案库房的老吏昨日家中突发急事,告假回乡了,而唯一的钥匙,被他随身带走,不慎遗失在路上了。新钥匙正在加急打造,需等上几日。”
这借口拙劣,但用来应付一条急于表现的疯狗,足够了。
然而,心中隐约一丝担忧。
这个搅屎棍,上蹿下跳,仗着那点可怜的权限胡搅蛮缠。
在眼下这个关键时刻,不会坏了我的大事吧?
可是眼下蜀王寿宴在即,现在又不是对他动手的时候,只能再忍一忍!
就在这时,典吏周奎急匆匆赶来,低声道:“大人,不好了!孙大人他……他从外面找了个开锁匠来,说要强行打开卷宗房!”
我闻言,心中一动,随即对身旁的沈默低声道:“你附耳过来……如此这般,速去准备。”
沈默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领命而去。
我则不紧不慢地走向存放卷宗的偏院。
刚到院门口,就见孙有德正指挥着一个战战兢兢的锁匠,对着库房大门比划。
他见我来了,非但不心虚,反而像是抓住了把柄,抢先发难:
“江监正!你来得正好!你们这卷宗管理是何等疏漏!钥匙说丢就丢,若是落入歹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这是渎职!”
我双手抱胸,靠在廊柱上,阴阳怪气地道:“孙副监正真是忧国忧民,尽职尽责啊。只是不知,这强行撬锁,算不算是另一种‘渎职’呢?”
“你……!”
孙有德被我噎得一时语塞,随即恼羞成怒,“少废话!今日这锁,本官非开不可!”
那锁匠看向我,面露难色。
我好整以暇地摆了摆手,叹了口气:“孙大人执意如此,本官也阻拦不了。罢了,你开吧。”
锁匠得了默许,这才动手。
不多时,只听“咔哒”一声,锁被打开了。
孙有德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迫不及待地就要推门而入。
我忽然抬手,指向左边那扇门,“孙大人,且慢!左边这扇门,万万不可……”
我越是劝阻,孙有德越是觉得我在故意刁难。
他冷哼一声,非但不听,反而故意用力,一把推开了我指的那扇门!
哗啦!
门刚推开一条缝,一盆放在门顶上、早已准备好的浓墨,应声倾泻而下!
漆黑的墨汁劈头盖脸浇了孙有德一身,更是溅满了门口附近堆积的几大摞卷宗。
雪白的纸页瞬间被污浊的墨迹浸染、渗透,变得一塌糊涂!
孙有德被淋成了“墨人”,呆立当场。
我脸上露出“痛心疾首”的神情,指着那些被污损的卷宗,“孙大人!你闯下大祸了!”
“这里面是秦掌司亲自下令,要紧急调阅的《蜀州江湖势力详录》和图册原本!是准备呈送总衙的核心卷宗!如今全毁了!这……这可如何向秦掌司交代啊!”
孙有德抹了一把脸上的墨汁,又惊又怒,指着我:“谁……谁家好人会在门后放墨盆!这分明是你设计害我!”
我摊开手,“孙大人,可别诬陷好人啊!这扇门背后,为了防潮防虫,常年放着一盆用于吸湿的特制浓墨。刚才我可是一直在劝阻你,是你一意孤行,非要强行推开。如今酿成大错,怎能反诬于我?”
我环视了一圈周围闻声赶来的镇武司吏员,“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
周围的吏员们纷纷低头,不敢作声,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孙有德脸色由黑转白,又由白转青。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辩解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明明……明明是你们……”
他气得浑身发抖,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这哑巴亏,他吃定了!
我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样子,冷冷地补上最后一刀:“孙大人,损坏重要卷宗,延误秦掌司大事。这下,你自己想想,该如何跟秦掌司解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