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赏翠轩内死一般的寂静。
献舞?
让坐了多年的轮椅唐老太爷献舞!
这已不是索贿,不是打压!
而是要将蜀中唐门百年的脸面,放在脚下肆意践踏!
是要让唐门从此在天下人面前,再也抬不起头!
唐不咸双目赤红,周身真气几乎失控,攥起拳头就要扑上去!
就在这时,一只枯瘦的手,按住了他的手臂。
是唐老太爷。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甚至……对蜀王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王爷……”
老太爷的声音沙哑而低沉,“老朽……残躯败体,蒙王爷不弃,竟还记得些许微末伎俩。只是……这舞,多年未练,生疏了。恐……污了王爷和诸位贵客的眼。”
蜀王哈哈大笑,志得意满地直起身:“无妨!本王,就爱看这原汁原味的江湖把戏!”
我立刻上前一步,挡在唐老太爷身前,强忍着愤怒道:
“王爷!此事关乎唐老先生一世清名,关乎唐门百年声誉!是否……是否太过……”
“嗯?”蜀王眉头一挑,语气转冷,“江监正,你是在教本王做事?还是觉得,本王的寿宴,配不上唐老先生的‘绝世舞姿’?”
我知道,火候到了。
他正沉浸在这种生杀予夺的快感中。
我艰难地低下头,浑身颤抖着,仿佛用尽全部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敢。”
“那就好。”
蜀王满意地坐回软榻,挥了挥手。
“条件,本王开出来了。”
“答案,三日后给本王。”
“退下吧!”
唐不咸推着唐老太爷的轮椅,缓缓退出赏翠轩。
我紧随其后,蜀王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江监正。”
我回身,躬身:“王爷还有何吩咐?”
他并未看我,而是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袖口,“做好自己的本分。”
他语气平淡,“这蜀州的天,塌不下来。就算塌了,也有本王顶着。有些小动作,徒惹人笑,就……不必了吧。”
我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但面上依旧恭敬:“下官明白。”
就在这时,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眼皮,那目光似笑非笑。
“哦,对了。”他轻描淡写地说道,“‘寒蝉欲鸣,需待金秋’……嗯,这八字,写得不错。”
这八个字!是我写给无眠的私语!
果然如我所料,落入了他的耳中!
只可惜,他用来敲打我的话,却是我给他设下的饵!
我露出一丝惶恐,道:“下官……酒后胡言,让王爷见笑了。”
蜀王似乎很满意我这副反应,终于缓缓站起身,踱步过来,竟亲自将我送至赏翠轩门外。
在廊下,他极其自然地抬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动作亲昵,宛若长辈勉励晚辈。
“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但要知道,在这蜀州,路……该怎么走,才能走得稳,走得远。”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转身便回了室内。
我清楚地知道,他这看似亲昵的举动,是做给尚未远去的唐老太爷看的。
呵呵……他也太小瞧了我,小瞧了唐老太爷!
廊道幽深,仿佛没有尽头。
身后,赏翠轩内又传来了丝竹声,还有蜀王肆意而快活的笑声。
直到完全走出王府,坐上马车。
唐不咸才猛地一拳砸在车壁上,车身剧震。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老子这就回去点齐人马,跟他拼了!”
唐老太爷却闭上了双眼,靠在椅背上。
但当他再次睁眼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沉静的杀机。
与之前在王府内的“惶恐”判若两人。
“匹夫之怒,血溅五步,然后呢?”
他缓缓道,“他想要一场毕其功于一役的寿宴,想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我们踩进泥里。”
唐不咸急道:“那怎么办?难道真就答应他?让他这么羞辱?”
唐老太爷没有回答,目光缓缓转向了我。
我迎着二人的目光,沉声道:“不能答应,也不能拒绝。”
“那要如何?”
“一个字,”我缓缓吐出一口气,“拖。”
“拖?”
“对,拖!”
我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我们要演的,不仅仅是被迫答应,而是一个大世家在屈辱、挣扎、内部分裂后,一步步被他逼到绝路,最终不得不低头的完整过程。他要看戏,我们就给他一场毕生难忘的大戏!我们要让他坚信,我们所有的行动,都只是在他掌心绝望地扑腾。”
“那三天后呢?”
我回道:“三天后,我们可以回复‘兹事体大,涉及家族根本,需召开族老会慎重商议,恳请王爷宽限些时日’。他既然想看我们屈服的过程,我们就演给他看。一直拖,拖到他寿宴之前!”
我转向唐老太爷,郑重地躬身一礼,带着愧疚道:“老爷子,今日让您受委屈了!”
我凛然道:“此辱,我江小白记下了。他日,我必让他为今日之举,双倍、不,十倍奉还!”
唐老太爷看着我,脸上浮现出一丝的笑容。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老夫这把老骨头,还能陪你们这些年轻人,疯上一把,闹他个天翻地覆!值了!”
……
马车行至岔路口,我先行下车,返回镇武司。
回到衙门书房,我立刻屏退左右,紧闭门窗。
铺开那张特制的、带有阵法感应的密奏税纸,我提笔,蘸墨。
没有丝毫犹豫,我在纸上再次写下了那八个字:“寒蝉欲鸣,需待金秋。”
但这一次,它不再是风花雪月的私语,而是一封战书。
一份发往京城总衙的特殊“警报”!
我亲自将纸张封入玄鉴枢尘微台,看着其化作一道微光消失。
这道微光,承载着一个冰冷的杀局。
各监发往总衙的密奏,皆有固定的呈报路径,经手之人不多,却也绝非铁板一块。
镇武司高层,早就怀疑这条情报链中藏着内鬼,只是苦于没有确凿证据,难以下手清理。
正因如此,我与赵无眠的通信,才做了特殊的约定。
那看似倾诉相思的私语,实则是一封需要特定“密钥”才能解读的密文。
若按正常流程呈送,在到达秦权案前,经由赵无眠之手时,那八字便会被她以特殊手法抹去,替换成无关紧要的问候。
蜀王自以为捏住了我的把柄,用这八字来敲打我。
他却不知,他这句敲打,却成我为他安插在镇武司内部的钉子,精心准备的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