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我带着陈岩、沈默,一头扎进了堆积如山的卷宗里。
杜清远起初还饶有兴致地跟着翻了两天,但他性子跳脱,实在耐不住这水磨功夫。
没一会儿就喊着头晕眼花,溜出去找人喝酒去了。
九幽教的动向,果然完全应验了李文博的预料。
他们在成都府彻底绝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然而,就在几百里外的泸州龙涧县和叙州南溪镇,却接连传来消息:
有邪教妖人利用当地闹猪瘟的由头,散布“九幽神可避瘟灾”的谣言,以高价售卖所谓“神水”,敛财的同时发展信徒。
我即刻下令,命张诚、王武各率一队税吏,联合当地武林联盟的弟子前往清剿。
反馈回来的战报如出一辙:
对方几乎一触即溃,稍有伤亡便作鸟兽散,根本不与我方纠缠。
这看似是捷报,却让我心头更沉。
他们果然化整为零,采取了这种骚扰、渗透的“泥鳅战术”。
然而,明面上的高压态势却不能有丝毫松懈。
我督促武林联盟颁布“诛魔令”,将清剿九幽教与各派弟子的年终考绩、下山试炼挂钩。
一时间,蜀州各地时常可见持刀佩剑的年轻侠客,大刀阔斧的搜寻着任何可能与九幽教有关的蛛丝马迹。
这一举动,极大地压缩了他们的公开活动空间。
……
这日,杜清远又被我按在值房里帮忙整理文书。
百无聊赖之下,他随手抓起一捆看似无关紧要的信件翻看。
那大多是前几任监正发给镇武司总衙的述职报告副本。
忽然,他“咦”了一声,抽出其中两封,递到我面前:
“姐夫哥,你看这个!周监正和吴监正在任时,好像都抱怨过同一件事!”
我接过来一看,目光骤然凝住。
这是两封不同年份、不同监正写给总衙的私密报告,并非正式公文,语气更像是发牢骚。
但其中都提到了一个核心问题:
“蜀州江湖门派,多与王府产业关联甚深,或直接受其供奉。镇武司税稽、执法,常感掣肘,事倍功半。长此以往,王法不行于江湖,而王府之令可达草莽,此非国家之福……”
杜清远指着那几行字,难得地正经起来:“我们之前光盯着他们查的具体案子,军马也好,私盐也罢,是不是搞错了方向?蜀王杀他们,恐怕不是因为那几个案子本身,而是因为他们都看到了这个问题,并且打算做点什么!”
杜清远的一番话,瞬间点醒了我!
我猛地站起身,在屋内急速踱步。
没错!
上上任监正周子明看到了王府势力对江湖的渗透;
前任吴远道则更进一步,试图用限制卫队规模来削弱这种影响力。
而朱越……
我立刻翻出他的履历,果然发现:
他在调任蜀州之前,在益州任上就曾多次上书,直言“藩镇之弊,在于权柄过重,当徐徐图之,收其财权,限其兵权”!
削藩!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寒冰,瞬间刺透我的全身。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后知后觉的悚然。
周监正、吴监正、朱监正……
他们并非死于某个具体的罪名,而是死于看到了同一个真相,并试图触碰它。
这才是蜀王的逆鳞,是他绝对不能触碰的根本利益!
之前的通源钱庄,虽然也是他的钱袋子,但毕竟只是灰色收入之一。
而“削藩”的主张,是要从根本上瓦解他的权力根基!
所以,只要我的行动停留在打击九幽教、整顿江湖的层面。
哪怕再激烈,在蜀王看来都只是“疥癣之疾”,他可以用拖延和渗透战术与我周旋。
可一旦我像前三任监正那样,将矛头指向王府自身的特权……
我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清远,你说得对!我们不能只被动地等他们出招,也不能只满足于剪除其羽翼。”
我看向窗外蜀王府的方向,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蛰伏无用,那便不如主动出击。”
陈岩和沈默都屏住了呼吸,眼中闪过精光。
我下定了决心:“他们怕什么,我们就提什么。”
“下一步,我要让‘削藩’二字,不再是公文中的密奏,而是这蜀州地面上,人人都可以谈论的话题!”
我忽然想起来秦权的那两个字。
寒蝉!
之前我只以为这是柳如弦的代号,此刻却如一道电光划过脑海!
寒蝉效应!
秦权要的,或许从来不只是潜伏,更是要打破这蜀州之地万马齐喑、噤若寒蝉的局面!
别人不敢说的话,我镇武司来说!
别人不敢碰的红线,我来碰!
“沈默!”我当即下令,“你来执笔,草拟一份呈送镇武司总衙的述职文书。”
“除了禀报近期清剿九幽教的战果,更要强调蜀地江湖与藩府勾结日深、王法难行的现状!将周、吴两位前任监正报告中提及此事的段落,作为附件,一并呈送!”
杜清远闻言一惊:“姐夫哥,这不是明摆着告诉蜀王,你要学前三任监正,跟他对着干吗?他肯定有渠道能探知这份密奏的内容!”
“我要的就是他知道!”
我冷然道,“无论他是认为我在虚张声势敷衍上官,还是真的嗅到了危险,我这态度,必须先摆明!让他知道,我这把刀,下一步可能就要砍向哪里了。”
我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三月十五,致远学宫的辩论,正是一个将“削藩”之议公之于众,试探风向的最佳时机!
但是,在落下这枚重磅棋子之前,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蜀王经营蜀州多年,根深蒂固,一旦将他逼到墙角,其反扑必定是雷霆万钧。
我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瞬间成型的计划付诸行动。
是时候调整剑锋所向了。
我走到案前,指尖划过蜀州舆图,沉声下令:“九幽教已转为疥癣之疾,张诚、王武,你二人负责清剿,原则是驱散震慑,令其疲于奔命,不必追求全歼。”
“沈默,你带精干人手,十二时辰盯死蜀王府,一草一木的异动我都要知道。”
“陈岩,深挖王府所有产业,特别是与江湖勾连的部分,账目、人手,我要挖地三尺!”
杜清远眨巴着眼睛,等了半天没听到自己的名字,忍不住凑上前,指着自己的鼻子:
“姐夫哥,他们都各有差事了,那我呢?你可不能让我闲着啊,打架跑腿我都在行!”
我故意沉吟了片刻,才慢悠悠地开口:“你?当然有更重要的事。”
杜清远一听“更重要”三个字,顿时来了精神。
“什么事?是不是要去探王府?还是找个由头敲打一下赵举那老小子?”
我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缓缓吐出四个字:“学宫辩论。”
“什……什么?学宫……辩、辩论?”
杜清远脸上的兴奋瞬间垮掉,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姐夫哥!你让我去听那帮穷酸书生吵架?之乎者也,仁义道德,我听着比念紧箍咒还头疼!”
他几乎跳了起来:“你不如让我去挑九幽教的老巢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