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清儒往炕边一坐,腰板挺得笔直,跟扎了根似的,伸手接过茶缸抿了口,
茶水还冒着热气:“嗨!能有啥岔子?甭提多热闹了!秦淮林那老小子喝得脚底下拌蒜,
还一个劲拍着我肩膀夸场面,说比他吃过的席面都地道。街坊们吃的也痛快,
院里的孩子们也老实,没出幺蛾子,都夸这事儿办得敞亮。”
他说着往庆生那边瞥了眼,嘴角勾着笑:“比你当年跟着我去上酒桌时规矩多了,
那时候你小子,看见肘子跟饿狼似的,差点把盘子都端起来。”
袁庆生脸一红,挠挠后脑勺,耳朵尖都透着热:“那不是年纪小嘛!
那会儿见着好吃的还不得抢?再说您那会儿也没少跟我抢酱肘子啊!”
“你当谁都跟你似的?” 袁咏梅嗔怪地拍了儿子胳膊一下,指尖划过他胳膊时顿了顿,
又转向刘清儒,话到嘴边又咽了半截,端起桌上的针线笸箩假装理线头:
“这下继祖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你这当爹的 ——”
话说到一半赶紧收住,声音低了些,“往后也能松口气了,不用天天琢磨他的事儿了。”
她顿了顿,忽然叹了口气,手指捻着线头打转,眼神里带着点感慨:“说起来,
我打刚解放那年就进了轧钢厂采购科,算到今年(1968 年)也才十八年工龄,
今年都四十六了。按咱厂的规矩,女同志五十岁退休,还有四年我也能歇着了,
到时候工龄正好满二十二年,不用再天天盯着物资调配的活儿费脑子。”
刘清儒闻言抬了抬眼,手指在茶缸沿儿上轻轻敲了敲,语气里满是共鸣:“可不是嘛!
咱俩可是老伙计了,当年北平刚解放,咱俩前后脚进的轧钢厂,你在咱科室当科长,
我还是个刚调过去的采购员,这老些年过去了,论资历厂里没几个能比得过咱俩。
你这工龄算得门儿清,我心里也有数,我比你小八岁,工龄还比你多一年半载的呢,
往后退休咱俩还能搭伴儿去公园里遛弯儿!”
“嗨,政策我门儿清!” 袁咏梅放下针线笸箩,掰着手指头算:“女同志年满五十,
工龄满二十年就按原工资百分之七十算,我到退休能满二十二年,能多算两个百分点,
拿原工资的百分之七十二。我现在一个月五十四块八,真到退了,
拢共能拿四十块不到点。虽说比在岗时少点,可咱是老职工,
厂里逢年过节还能给点福利,够我跟庆生日常嚼谷了,不用再天天往厂里跑,也省心。”
她看向庆生,眼里带着盼头:“等我退了,就能天天给你烙葱花饼,
也不用你下班回来还得自己热饭,你也能踏实在厂里好好干。”
袁庆生点头笑着应:“妈,您可别盼着退休,等我再干两年涨了工资,
您就不用那么累了!再说您跟老舅在厂里那么多年,大家都敬着您俩,
您要是退了,厂里说不定还少个主心骨呢!”
刘清儒喉结动了动,没接这话茬,指节敲了敲炕桌,转了话头问庆生:
“北广那厂子最近忙不?前儿听我们厂的老吴说,你们那儿正赶制转播机零件?”
这话正说到袁庆生心坎里,他眼睛立马亮了,身子都往前凑了凑:“可不是嘛!
老舅您都知道?我们车间负责线圈绕制,前些天还来了技术员指导,说要赶工支援外地,
天天都加班呢。厂子就在北新桥南边不远,出胡同穿两条街就到,比去王府井还近,
我上下班都不用骑车,走着就到了。”
“那地界我熟,早年还有家吴裕泰茶铺呢,我年轻时常去那儿遛弯儿。”
刘清儒点点头,指节敲了敲炕桌,语气里带着实在:“国营大厂就是靠谱,
比插队下乡强百倍。去年那么多毕业生等着分配,你能进这儿算运气好的,
多少人盯着这名额呢,往后可不许偷奸耍滑。”
袁咏梅也接话:“可不是运气?当初听说要分去郊区农场,我夜里都睡不着,
翻来覆去琢磨,这孩子要是去了郊区,一年也回不来几趟。多亏你托人打听,
跑前跑后,才进了这无线电厂,虽说累点,好歹在城里头,能天天回家。”
她慈爱的看向袁庆生,又嘱咐:“往后在厂里可得踏实干,别学那些油滑的,
咱嘴笨,不会说漂亮话,手脚得麻利儿着,别让人挑出毛病来。”
袁庆生立马点头应:“知道啦妈!我们组长都说我活儿细呢,
上次赶制零件,就我做的没返工!”
“他最近老加班,回来时胡同都黑透了,我天天在门口等着,就怕出点啥事儿。”
袁咏梅接了一句嘴,眼神里带着心疼,手还摸了摸庆生的头。
“黑怕啥?” 刘清儒笑了,抬手亮了亮结实的胳膊,肌肉块儿都鼓起来了:
“他跟着我练的那点拳脚不是白学的,真遇着事儿,自保肯定没问题,
寻常小混混,他一个能顶四五个!”
“就是!” 袁庆生连忙附和,拍了拍自己的腿:“妈,您别担心我,
我可是练了十来年腿功的,真要遇上事儿,我还想试试我这腿功练得咋样呢,
让他们知道咱四九城的爷们儿不是好欺负的!”
“别介!” 袁咏梅赶紧摆手,语气都急了:“真要遇上事儿,能躲咱就躲,
可别惹上啥麻烦。这年月,安稳过日子最重要,别为了逞能,把工作都搭进去,
那可不值当。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她瞅着窗外渐暗的天色,胡同里已经传来各家关门的动静,又看向刘清儒,
语气软了些:“你今儿在这吃完饭不?家里还有半只鸡,我给你炒个辣子鸡,
再贴俩葱花饼子,你吃了再走,正好跟庆生再多唠会儿当年厂里的事儿。”
刘清儒站起身,抻了抻褂子,把衣角的褶皱都抻平了:“不了不了,
我就是来问问庆生班上的咋样,没别的事儿。家里还有一摊子事等着我呢,
继祖刚结婚,还有些亲戚要回礼,我得先回了,等过两天闲了,我再来看你俩。”
“那成吧!” 袁咏梅也没再挽留,她知道刘清儒那边一大家子人,事儿肯定不少,
“那你慢走,出门看着点路,胡同口那盏灯坏了,别摔着。”
刘清儒掀开门帘,回头摆了摆手:“得嘞您呐!回见!”
晚风顺着门帘缝钻进来,带着胡同里的槐花香,袁庆生跟在后面喊:
“老舅,路上留神,小心脚下!”
刘清儒的声音从胡同里传回来:“得嘞!你小子好好上班!
照顾好你妈,别跟个废物点心似的让人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