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国,上京,会宁府。
皇宫大殿之内,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金太宗完颜晟面沉似水,将一份份来自宋夏边境的塘报,一一摆在龙案之上。
阶下,完颜宗望垂手侍立,连日来的挫败感让他这位皇子也显得有些灰头土脸。
“斡离不,”完颜晟终于开口,声音冰冷,听不出喜怒,“你来看看这些。这就是你当初力主扶持,说能拖住赵桓小儿的西夏?”
宗望上前几步,拿起塘报细看,越看心越沉。塘报上没有惊天动地的惨败,却记录着一连串令人窒息的细节:宋将刘法三戏察哥,用一种闻所未闻的掌中雷火,烧其粮草,破其精骑;宋军主力尚未抵达,仅凭东路军一部,便将西夏主帅察哥死死压制在青石峡动弹不得;更有一支宋军奇兵,如入无人之境,在西夏腹地往来驰骋,焚毁据点,搅得天翻地覆。
整个战局,西夏完全被动挨打,毫无还手之力。
“这……”宗望额头渗出冷汗,“陛下,西夏虽暂处下风,但其主力尚在,察哥亦是悍将,或许……”
“或许?”完颜晟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你还指望他?朕原本的打算,是让他们两虎相争,斗个两败俱伤,我大金好坐收渔利。可现在看来,这哪里是两虎相争?分明是一头猛虎在戏耍一只病猫!”
他一掌拍在龙案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朕算是看明白了!李乾顺就是个废物!察哥也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指望他们拖住赵桓?简直是天大的笑话!照这个势头下去,不出两月,宋军就能兵临兴庆府城下!”
殿内几名年轻的女真将领立刻出班,激动地吼道:“陛下!宋军主力既然已尽数西调,我大金正好趁此良机,提兵南下,直捣汴京,一雪前耻!”
“糊涂!”一直沉默不语的汉人幕僚韩企先,终于出列,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他先向完颜晟躬身一礼,随即转向那几名年轻将领:“诸位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宋军主力确已西调,但汴京城防早已非昔日可比,更有河北岳飞、河东韩世忠两支精锐大军互为犄角。我军此时南下,未必能讨得便宜,反而会陷入苦战。”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完颜晟身上,语气变得无比凝重:“陛下,臣以为,眼下最大的危机,并非宋军在河北河东的布防,而是西夏……太不中用了!”
“哦?”完颜晟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西夏若败得太快,败得太惨,”韩企先一字一顿地说道,“则意味着宋朝将以极小的代价,迅速平定西北。届时,一个吞并了西夏故地、缴获了其战马牛羊、收编了其降兵,并且士气高涨到顶点的大宋,将会毫无后顾之忧地,将全部力量转向我大金!”
他加重了语气:“到那时,我大金要面对的,将是一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大、更加可怕的敌人!此消彼长,则我大金危矣!”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所有人的头上。大殿内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完颜晟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死死盯着地图上宋、金、夏三国的疆域,手指在桌案上急速敲击着。许久,他猛地一停。
“韩卿之言,惊醒梦中人。”他缓缓开口,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朕不能再等了,不能再指望李乾顺那个废物了。棋盘,该由我们自己来动了!”
“陛下英明!”韩企先立刻躬身。
“传朕旨意!”完颜晟霍然起身,声音如冰,“命河北挞懒,不必再与岳飞对峙!尽起麾下铁骑,绕过真定,直扑大名府、开德府一线!朕不要他攻城,不要他占地,朕只要他用最快的速度,将河北腹地搅个天翻地覆!”
“再传旨!”他没有丝毫停顿,目光转向了河东的方向,“命河东兀术,亦不必再与韩世忠纠缠!亲率铁浮屠,即刻东出太行,袭扰怀州、孟州,给朕狠狠地扎一下汴京的腰眼!”
两道命令,石破天惊!
完颜宗望大惊失色:“陛下!如此一来,我军主力尽出,若岳飞、韩世忠回军反扑,我大金在河北、河东的根基岂不危险?”
“他们回不了军!”完颜晟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又自信的光芒,“赵桓小儿既然御驾亲征,把宝都押在了西夏身上,他就绝不会轻易放弃!只要朕的兵马在河北、河东闹得够大,闹得够凶,赵桓就必然要分兵回援!他的灭夏之战,就打不下去!”
他走下龙椅,来到韩企先面前,一字一顿地说道:“朕就是要攻其必救,就是要让他首尾不能相顾!朕救不了西夏,但朕可以给西夏‘续命’!只要西夏还能再拖住宋军一个月,只要赵桓的西征大计被打断,我大金……就赢得了最宝贵的喘息之机!”
韩企先深深拜服在地:“陛下圣明!此乃釜底抽薪之策!宋人看似四路并进,气势汹汹,实则全系于官家一人之意志。一旦其腹心之地受胁,其西征大计,必将土崩瓦解!”
“好!”完颜晟重新走上御座,目光扫过殿内所有将领,“即刻传旨!告诉挞懒和兀术,朕给他们一个月的时间,放手去烧,放手去抢!朕要让赵桓小儿知道,他想安安稳稳地吃掉西夏,做梦!”
“至于西夏……”完颜晟冷笑一声,看了一眼殿外那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去告诉他们的使者,就说我大金正在调集兵马,不日将大举南下。让他回去告诉李乾顺,好好给朕顶住!别死得太快了!”
一道道代表着战争与杀戮的命令,从这座冰冷的宫殿中急速发出。
金国这头刚刚经历重创的猛虎,在意识到“坐山观虎斗”的计划即将破产后,被迫提前亮出了它依旧锋利的爪牙,向着看似空虚的宋朝腹地,狠狠地抓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