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周柒柒爹娘把她托付给许家时,原是想让他们认作干女儿的。
可许家两口子琢磨着自家穷,许树眼瞅着要长成大小伙,说媳妇得花彩礼,便把人留作了童养媳,往后既省了聘礼,又多了个使唤人。
至于户口的事儿,李桂香又想着,分成两个户口本,大队分粮食、分菜地,又能多分一分,这事儿就一直拖着没办。
到如今,周柒柒的户口还是单独一本——纸面上看,两家压根没半分关系。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李桂香却偏不认,脖子一梗就嚷嚷。
“没材料咋了?她周柒柒就是我们许家养大的,全村人都瞅见了,难不成还能赖账?”
沈淮川嗤笑一声,眼尾都带着冷意。
“她是被你们养大没错,可这些年当牛做马也报答了。至于嫁人,是你儿子许树亲口应下的,现在我们两个结婚证都扯了,你们不认,是想破坏军婚?”
这话跟顶雷似的,许老汉当场就心虚了,赶紧戳戳李桂香的胳膊。
“老婆子!隔壁村王二狗就先前因为拆散人家军婚,被民兵捆到公社批斗,现在还在县里的大牢蹲着呢!这可是大事!”
李桂香眼珠子骨碌一转,立马就怂了,但仍然没放弃,而是声音软和下来,换了套说辞。
“看您说的,我们哪懂这些规矩??柒柒到底是我们养了十几年的,如今她悄没声儿就嫁人了,我们总得问问清楚,跟她唠唠体己话不是?绝没有破坏军婚的心思。”
她嘴上说着软和话,眼角却偷偷瞟向周柒柒,那眼神里的算计,藏都藏不住。
“你要跟她们说啥吗?”
沈淮川转头看向身后的周柒柒,眼神里带着询问。
周柒柒靠在沈淮川身后,指甲掐进掌心。
原主这十几年,哪回不是被这副嘴脸哄骗?她冷着脸,眼皮都没抬。
“我没啥好跟你们唠的,有话就去找许树问,到底咋回事,他心里比我清楚!”
“你个没良心的贱蹄子!”
李桂香一听就来气了,跟往常一样,抄起墙根靠着的扫帚就想往上扑。
“白养你这么大,翅膀硬了就敢顶长辈?!反了你了!”
周柒柒瞳孔骤缩。
穿来这三个月,原主的肌肉记忆还刻在骨子里,每当扫帚扬起,她就会条件反射地抱头蹲下。
可这次,她刚弯下腰,就听见“啪”的一声脆响,不是扫帚落地,而是骨头碰撞的闷响。
沈淮川的手像铁钳似的攥住李桂香的手腕。
他当兵多年,手上的茧子磨得扫帚柄都发毛,此刻用了十足的力气,指腹几乎嵌进李桂香的皮肉里。
“啊——!”
李桂香疼得脸都扭曲了,扫帚“哐当”掉在地上,手腕以诡异的角度红肿起来.
“松手!疼死我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喊声。
“爹!娘!”
许树穿着半新的的确良衬衫跑进来,头发抹了厚厚的发蜡,在日光下油光水滑,却掩不住额角的汗。
他桃花眼瞪得溜圆,先瞅见地上的扫帚,又看见他妈疼得龇牙咧嘴,慌忙往中间挤.
“咋回事啊?我在卫生所等半天,你们咋跑这儿来了?”
沈淮川松开手,李桂香踉跄着摔在青石板上,后脑勺“咚”地磕了一下,疼得直哼哼。
许老汉赶紧去扶,却被沈淮川的眼神钉在原地。
那眼神像淬了冰的刀,从许树脸上刮过,“你就是许树?管好你家的人。”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再敢上门撒野,别怪我按军规处理。”
话没说完,眼里的寒光却让许家小妹吓得脸色发白,躲到了许树背后。
许树被他的气势吓得后背直冒冷汗,硬挤出个笑。
“沈团长!误会!都是误会!自家人,别伤了和气。”
说着就冲许老汉和李桂香使眼色,“赶紧跟我走!”
“可是...”
许母还想犹豫,偷偷瞅了眼周柒柒,被许树拽着胳膊就往外拖,“磨蹭啥!快走!”
李桂香还想回头骂两句,被许树狠狠掐了把胳膊,才骂骂咧咧地跟着走了。
看着四人离去的背影,周柒柒长长吁了口气,怕什么来什么,许家人还真摸到军属区来了,简直晦气。
她没心思再想刚才的事,先去舟舟屋里瞧了瞧。
这孩子心思重,刚才的动静怕是听见了,这会儿却躲在被窝里装睡,长长的眼睫毛颤巍巍的。
周柒柒心里一软,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额头,声音放柔:“睡吧。”
出了门,见沈淮川还在门口站着,周柒柒关上门就问他吃饭没,毕竟饭前他就被王团长的勤务兵叫走了。
沈淮川摇摇头,说跟王团长在军区讨论训练计划到太晚,王团长喊他去食堂,他怕周柒柒等急了,就先回来了。
“那我去给你下碗挂面。”
周柒柒去柜子里翻出挂面和午餐肉,又到后头菜地割了把菠菜,顺道摘了点小葱、香菜。
等回厨房时,沈淮川已经把煤炉子烧得旺旺的,锅里也添好了水。
瞅着锅还没开,周柒柒回房把今天签的意向合同拿给沈淮川,趁着煮面的功夫,把前前后后的事儿全说了一遍。
这事儿折腾来折腾去,等面条端上桌,才算讲完。
沈淮川挑了一筷子挂面,脸埋在热气里看不清表情,语气平平地问,“厂里出事儿时,咋不跟我说?”
周柒柒莫名觉得他语气不对,赶紧解释。
“这不是听医生的话嘛?丁主任说你得静养,那事儿糟心,我就想着先瞒着,这才几天就有转机了,现在说正合适!”
她明明是为了不拖累沈淮川才不告诉他的,是为了他好。
但不知道为什么,说起来,就是有点没来由的心虚,也不敢去看沈淮川。
还好沈淮川没多再追问什么,只低低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