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周哲手里拿着万用表的探针，正准备测量一个关键电路的电压值。
然而，他的眼神却有些飘忽，思绪早已不受控制地飞到了资料室。
飞到了那杯暖手暖心的姜糖水上，嘴角不自觉地牵起弧度。
就在这时，他握着正极探针的手，随着他心不在焉的动作，眼看就要戳到旁边一个带着高压的接线端子上！
“周哲！”
一声低喝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紧接着一只大手猛地伸过来，精准地攥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探针在离端子只有几毫米的地方硬生生停住。
周哲一个激灵，魂魄瞬间归位，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浸湿了后背的棉布工作服。
他愕然抬头，看到陆青阳正一脸严肃的盯着他。
陆青阳拿起旁边一块绝缘板，“啪”一声盖住了那个危险的端子，然后才转过身说道：
“我说周哲，我费劲把你弄进来，是为了让你有机会接触最前沿的东西，学真本事，不是让你在这儿神游太虚，差点把咱们这摊子家当，连同你我这百十来斤，一块儿报销升天的。”
周哲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羞愧得无地自容，嘴唇嗫嚅着：“青阳，我……我不是故意的……”
陆青阳没理会他的辩解：“在这里，干活归干活，必须百分之百的认真，每一个数据，每一个操作，都可能关系到最终结果的成败，甚至……安全。”
他指了指周围那些昂贵的仪器和密布线路的实验台，“表现好，扎下根，以后才有留下来的机会，这不仅仅是一份工作，这是你的前途，明白吗？”
周哲想起了自己那远在乡下，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想起了他们省吃俭用供自己读书的艰辛，想起了自己身上承载的家庭希望。
再想到资料室里那位文静秀气的苏同志……自己一个农村出来的穷学生，要家世没家世，要钱没钱，现在连工作都还没着落，整天想这些风花雪月，简直是昏了头！
人家姑娘怎么可能看得上自己这样不稳重、差点在工作中酿成大错的人？
一股羞愧的情绪汹涌而来，冲散了他心头那点刚刚萌芽的情绪。
“青阳，你说得对，我错了，我不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必须加把劲儿，把所有心思都用在实验和学习上，不能再分心了！”
自那日被陆青阳点醒后，周哲去资料室的次数锐减，只在确实需要查阅无法替代的文献时才硬着头皮前往。
而且每次都目标明确，借完就走，绝不久留，甚至连头都不太敢抬，生怕多看一眼，那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心思又会死灰复燃。
偶尔在走廊或开水房远远瞥见苏晓雯清瘦的身影。
或是听到旁人闲聊时提起“资料室那个小苏，家里好像是知识分子，条件不错，最近好像有人给她介绍对象”之类的话，周哲心里就像被细小的针扎了一下，泛起一阵酸涩。
他更加沉默，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实验中，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人也清瘦了些。
陆青阳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他看得出周哲的刻苦和能力的提升，也隐约察觉到他因家庭背景而产生的、深入骨髓的怯懦和自卑。
这小伙子踏实肯干，脑子也不笨，就是被出身拖累了心气。
他觉得，有时候拉兄弟一把，不只是在工作上。
一天晚上，陆青阳给了他两张纸，随手塞到周哲手里。
周哲低头一看，是两张《庐山恋》的电影票，日期就在明天晚上。
他愣住了，茫然地抬头看陆青阳。
陆青阳状似随意地说：“电影票，电影好看呢，去看看呗，约上喜欢的人。”
他顿了顿，看向周哲，语气变得认真了些，“周哲，凡事也不要这么绝对，谈对象归谈对象，搞实验归搞实验，这是两码事，只要你能分清主次，别把情绪带到这实验室里，影响到正事，该接触就接触，我看你那心思，藏也藏不住，人家女同志怎么样，你光靠自己在这儿瞎琢磨、自己吓自己有什么用？总得试试才知道，约人家看个电影，又不犯法。”
周哲捏着那两张轻飘飘的电影票，手心都有些出汗。
他心里天人交战，一方面是被陆青阳说中了心事的窘迫，另一方面是长久以来的自卑在作祟。
“我……我怕人家不愿意……”周哲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你不问，怎么知道不愿意？票给你了，去不去随你，不过我可告诉你，《庐山恋》现在可是一票难求。”
“哎，青阳你……”
周哲捏着电影票，心里有所松动。
这天做完实验，周哲心不在焉地拎着暖水瓶去水房打开水。
脑子里还在天人交战，一会儿是陆青阳塞电影票时那了然的眼神，一会儿是苏晓雯安静垂眸的侧脸，一会儿又是自己家那低矮的土坯房。
他拧开水龙头，滚烫的开水哗哗注入瓶内，蒸腾起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他却浑然不觉，直到手背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
“哎哟！”他下意识想缩手，手腕却被人从后面轻轻却坚定地拉住，往旁边一带，避开了继续倾泻的热流。
周哲惊魂未定地回头，水汽氤氲中，看到的是苏晓雯带着些许担忧的脸庞。
“周哲同志，你差点烫到手了。”她声音依旧轻柔，却比平时多了几分急切。
周哲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手从她微凉的手指间抽了回来，藏到身后，心跳如擂鼓，连耳根都红透了。
“没……没事，谢谢苏同志。”
苏晓雯没有立刻离开，她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周哲手忙脚乱地关掉水龙头，塞好暖瓶塞，这才像是鼓足了勇气，轻声问道：“你……你这几天，怎么都没来资料室查资料了？”
她的问题问得小心翼翼，带着点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