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味居打烊之后。
马红霞一边叠着孩子现在名叫刘念的小衣服,一边压低声音对刘东说:
“东子,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她既然在京城,万一……万一哪天她找上门来,要看孩子,我们怎么办?当初她丢下孩子跟人跑,是事实,可这孩子……毕竟不是刘方弟的亲骨肉。”
刘东闷头抽着烟,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孩子是咱们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就是咱们老刘家的根,她当初能狠心扔下,现在就没资格来要,再说,她还有脸出现?”
话虽硬气,但他眼神里的闪烁暴露了内心的不安。
这个老实汉子不怕辛苦,就怕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家庭纠葛,尤其还牵扯到他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和一段不光彩的往事。
一旁做作业的狗蛋抬起头来:“爹娘,你们也不用烦了,就说这是自己生的就成,她哪里认得出来。”
狗蛋如今已经七八岁了,小小年纪的他,说话总是语出惊人。
不过现在也收敛了许多,他已经逐渐开始适应这里的生活。
当初爹娘来京城还有顾虑,这不在他的再三劝说下,最终还是来到了京城。
如今酒楼越来越好,马红霞也成了新味居的二把手,老爹也开始逐渐学习厨艺。
更难得的是他们在京城立足之后,起跑线就已经在别人之上了。
“你是小孩子,不懂里面歪歪绕绕,好好念书就行啦。”
“你是小孩子,不懂里面歪歪绕绕,好好念书就行啦。”马红霞一边揉着发酸的手腕,一边习惯性地用这话打发儿子。
自从当了二把手,她管的事儿多了,人也更疲乏了些,只觉得儿子又在说些天真的孩子话。
狗蛋却不服气,小眉头一皱,把他观察了许久的心思倒了出来:“娘,我才不是瞎说!您和爹起早贪黑,挣的是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的钱,可你们知道吗?钱放在那里,就像冰棍放在日头底下,会化的!”
刘东刚好端着一盆和好的面进来,听到这句,被逗笑了:“哟,我儿子还懂这个?钱咋就会化了?”
“就是会变少,我听说,东街卖包子的王爷爷,前几年存了五百块,觉得是笔大钱,能买间房了,可现在呢?他说那钱看着还是五百,可就不那么值钱了,咱们店里的菜,有的是不是都比去年涨了一毛?”
这话让马红霞和刘东对视了一眼,心里都咯噔一下。
孩子话虽稚嫩,却戳中了一个他们模模糊糊感觉到,却从未深思的问题。
物价确实在悄没声儿地动,只是他们忙于生意,没太计较。
狗蛋见爹娘听进去了,更来劲了,小大人似的分析:
“咱们现在住的这地方,是酒楼的后面,虽然说人家给我们住了,但毕竟这是别人的好心,咱们还是要有自己的房子,你们这几年也存了不少钱了,该想想以后了。”
说的马红霞和刘东一愣一愣的。
马红霞先回过神来,叹了口气:“你这话说的,京城的房子有这么便宜的吗?况且想买房子,哪是咱们普通人想买就买的。”
狗蛋显然早就琢磨过了,“我听说现在政策放开了,街道上都在处理那些早年没收,现在无主的空房子呢,有些房子不大,位置也偏点,但价格肯定比那些好的大院儿便宜多了,咱们可以去街道问问,看看有没有能捡漏的,先买个小的,旧的也不怕,好歹是咱们自己的窝啊!”
他见爹娘眼神松动,又抛出一个理由:“再说了,我姐都谈对象了,眼看着就要嫁人了,姑娘家出嫁,总不能从这酒楼后厨嫁出去吧?那得多不气派,得从自己家的房子里,风风光光地出门子,那才叫正经出嫁呢,咱家也得有个能招待亲戚朋友的地方不是?”
“哎呦!”马红霞猛地一拍大腿,这最后一条可算是结结实实说到她心缝里去了。
她这辈子就盼着儿女能体体面面的,闺女出嫁是大事,要是真从这临时住处嫁出去,她以后想起来都得是个心病。
马红霞从床底下拖出那个上了锁的小木箱,把木箱里的现金一沓一沓拿出来,有整捆的大团结,更多的是零零散散的毛票。
狗蛋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心里也跟着默默计算。
马红霞手指蘸着唾沫,开始数那堆现金:“一十,二十,三十……一百……这里是五百六,再加上这些零的,估摸着有个六百块。”
刘东接过话头,“我这里也存了大概五六百块。”
“一千多……”马红霞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
这在当时,尤其是在他们老家,足以盖起几间亮堂的砖瓦房。
但在京城,面对未知的房价,两人心里还是有些没底。
狗蛋却显得很有信心,“不少了,应该足够了。”
这几日,狗蛋就走街串巷开始打听房价。
他可不莽撞,机灵得很。
兜里揣上几颗水果糖,跑到胡同口那棵大槐树底下,那儿总是聚着些晒太阳、下棋、扯闲篇儿的老头老太太。
他先是凑在旁边看一会儿棋,等人家歇口气的功夫,就掏出糖,嘴里喊着爷爷奶奶,然后装作不经意地问:
“我舅姥爷家想搬来咱这片儿住,托我打听打听,这附近的旧院子,得多少钱才能置办一个呀?”
他那小大人似的认真模样,常把老人们逗乐。
有人当他小孩儿瞎问,随口逗他:“哟,那可贵了去喽,得用金疙瘩换。”
但也有热心的,看他机灵,还真给他指个方向:“前头棉花胡同好像有间小倒座房要处理,你去问问街道的主任。”
得了线索,狗蛋就像得了宝。
他又溜达到街角的修鞋摊,一边看师傅叮叮当当地敲鞋钉,一边跟人搭话:“伯伯,您说现在这房子价钱,是不是一天一个样儿?”
修鞋师傅见识人多,话也多,一边忙活一边跟他唠:“可不是嘛,早两年没人要的破落院子,现在也成香饽饽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