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去述说自己隐姓埋名了三十年,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见着的经历。
可陈今朝仍旧感受到了那些年的风雪沧桑。
“来,咱一起敬伟大的母亲一杯!”
陈今朝举起酒杯,感恩道。
两杯黄酒的落肚,
更像是一把钥匙终于开启了时空的大门,又像是一艘小船搭着陈今朝,去到了黄老的人生故事里。
而黄老,在又喝了一杯酒后,也终于打开了自己的心防,打开了自己的回忆。
开始缓缓道来:
“今朝,你知道的。”
“自从世所公认的潜艇之父,荷篮的物理学家德布雷尔在1620年,制造了第一艘机械装置的潜艇开始。” “到1955年虹鱼号诞生前,其实那都不是真正的潜艇。”
“常规潜艇,全是憋了一口气, 一猛子扎下去,用电瓶全速前进, 一个小时就要浮上来透口气。”
“就像人的潜泳,鲸鱼的定时上浮。”
“只有到了核潜艇,才能算是真正的潜艇!”
“可以潜下去几个月,可以在水下环游全球。”
“如果再配上洲际导弹,再装上核弹头,那它就不仅是第一次核打击力量,而且是第二次的核报复力量。”
“有了它,敌人就不敢向你发动核战争,除非敌人愿意同归于尽。”
“所以……核潜艇很重要。”
“可问题是,当年,世界上第一艘核潜艇虹鱼号’诞生了还没三年时间,我们那时候别说知道什么是核潜艇了,就是 连陆上的‘核电站’都没有。”
“但就是那个时候,聂元帅,以战略家的勇气和预见力,向d中y打了报告,说我们得研究核潜艇。”
“d中y的伟大指导员也批准了这个报告。”
随着历史课本上的一个个人名,从黄老的口中蹦出来。
一段大国核潜艇发展史的‘本史’,就这么被翻开了。
陈今朝第一次那么乖巧, 一句话都不打岔。
甚至在听到伟大指导员的名字后,眼神中一片向往崇拜!
“今朝,你也知道的,那个时候,正是我们和阿联老大哥交好的时期。”
“也因为和阿联老大哥的交好,我们那时候就向阿联提出了,请他们提供有关的技术资料,帮帮我们。”
“可也不出意外,阿联一口回绝了。”
“他们认为,我们的工业基础技术力量以及理论水平太落后,连最基础的研究条件都不满足,根本就搞不成核潜 艇。”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儿,伟大指导员当时就亲自写了指示,核潜艇, 一万年,也要搞出来!”
黄老又喝了口酒,
原本顺口的黄酒,在此刻却是万分苦涩。
陈今朝很理解,他知道当年阿联的赫撸小夫来华,不仅回绝了核潜艇的技术援助,并且,还提出了一个过分的要 求。
就是要在大联建设一个专用于核潜艇指挥通讯的长波电台。
还美名其曰,东方大国不需要研发核潜艇,有阿联的核潜艇保护就够了。
也因为当年大国连第一颗原子弹都还没搞出来的艰难处境,所以,也就有了伟大指导员的那一句核潜艇, 一万年 也要搞出来’!
“对,我们的第一颗原子弹,都得是1964年才搞出来。”
“可我们在第一颗原子弹爆炸之前,就开始研究技术更先进的核潜艇。”
黄老肯定道,不易察觉地叹了一 口迟到多年的无奈的气。
“那时候,我所知道的核潜艇,其实就像古希腊人谈宇宙一样,只知道核潜艇是以核为动力的潜艇。”
“上级选中我来搞,也是看中我有毕业于沪上交通大学船舶制造专业的学历,还看上我曾经搞了几年的仿制苏式舰 艇的经历。”
“可虽然说小木屋是房子,摩天大楼也是房子。”
“但是, 一个能造小木屋的木匠,别说造摩天大楼了,连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黄老像是回忆起当年的感受,笑着说道。
可笑容里,满满的苦涩。
“我们当初就曾有过一个构想,把常规潜艇分成两半,中间加一个核电站。” …………
“可后来才知道,核潜艇,是另一种性质的潜艇。”
“那时候,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一个外国的玩具,几十厘米长,咖啡色的核潜艇玩具。”
“我们乐坏了,就像当年达尔文发现了一个新物种,进而对标本进行解剖一样,我们对玩具进行了多次的肢解组 合。”
“当然,我们当时还读了不少国外有关这方面的高深学术论文,也看到过一些照片。”
“可是,核潜艇是个最高绝密等级的东西,我们能看到的论文不说是掐头去尾,那也是真真假假。”
“就像当时,有篇文章说,为了保证水下发射的命中精度,对艇的平稳性有很高的要求,因此装上了60多吨重的大 陀螺。”
“这个东西,我们国家生产不了,这就又多了一个需要攻关的技术项目。”
“不仅如此,这东西要是装上去,核潜艇就要多一个大舱,在水下每一寸都是黄金空间的核潜艇上多一个大舱,这 是一个极其巨大的考验。”
“直到后来,我们才在实验中得到了大量数据,数据表明,不需要这个陀螺。”
“可问题是那时候,就算我们通过试验得出了结论,我们都很难下决心,毕竟人家的技术比我们先进那么多,都用 上了陀螺,我们敢不用?”
“那发射的时候翻了船,谁负责?”
“当时要我拍板,我就说不装。”
“因为我那时候就怀疑国外核潜艇上真的有这玩意儿吗?”
“果然,后来得到的资料表明,他们没装!”
“我也没猜错!”
黄老平静的话语中,却是极度的不平静。
透过这些历历在目的话,陈今朝恍若身临其境,亲身感受着大国核潜艇一路走来的各种不容易。
又好像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就站在那间会议室的门口,看着大国的军工人们为了研制核潜艇而吵得不可开交! 人,是需要熏陶点精神力量的。
听着黄老的话语,陈今朝就好似感受到了来自先驱者’的伟岸力量!
“核潜艇研发的难,技术还只是一方面。”
“等到了特殊时期,大国核潜艇的研发,才迎来了最大的动荡。”
“那一年,我在京城主持一个重要的核潜艇工程的协调会,就有几个本单位的造反派冲进了会场。”
“然后,把我当成特务揪了出来。”
顺着时间线,黄老继续讲。。
而讲到这段经历时,黄老反而笑了。
他和陈今朝对视一眼后干杯,是一种无声的默契。
“吃了不少苦吧?”
“还行,就是一边养猪, 一边随时要被提审。”
“我那时候就在想啊,伽利略当年被宗教裁“八三七”判所审查的时候,也没养猪啊!”
黄老突如其来的地狱笑话,黑色幽默,差点没让陈今朝将嘴里的花生米喷出来。
这种泰山崩于眼前的乐观心态,是真正的强者心态!
这可能就是男人被岁月沉淀过后,最大的魅力吧?
“我现在都还记得,当时提审我的人,问我,你说你自己当年不是打入交通大学的特务,这可能吗?”
“你家是工商业兼地主,怎么可能提着脑袋去闹ge命 ? ”
“你说自己不是,就不是了,你能说出你当时上街游行时候,右边是谁,左边又是谁吗?”
“然后我就回道,你能记得二十几年前,上学出操的时候,左边是谁,右边是谁吗?”
“把那个人气的哟……”
“差点没给我拉出去枪毙了。”
“多亏那时候还在病中的聂元帅,以军部的名义签发了特别公函,说核潜艇项目是伟大指导员亲自批准的国防尖端 工程,任何单位任何人,均不能以任何借口和理由冲击车间,更不能以任何理由停工停产。”
“这才保住了我,也保住了核潜艇项目相关的四千多家生产厂家和研究所!”
黄老的话,轻描淡写。
可只有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才能真正感受到其中的危机起伏。
“幸好,我们不辱使命!”
“1970年,咱们的第一艘核潜艇,成功下水了。”
“还是水滴线形的核潜艇!”
“那时候啊,就有记者问我,说漂亮国人搞核潜艇,是从常规动力水滴线型,到核动力常规线型,最后才到核动力 的水滴线型。”
“而我们,技术水平落后,却能一下子就跳到了水滴线型,还一试就成功了。”
“是不是东方大国人就比漂亮国人要聪明?”
“这问题可了得,这种想法在军工科研的工作上,更是万万要不得的。”
“我当时就回答道,没有证据能表明我们比外国人笨,但也没有证据证明我们比外国人聪明,漂亮国人第一个搞核 动力潜艇,是第一个改常规线型为水滴线型的,人家压根不知道这条路走得通,走不通,分三步走,是合乎道理的,科 学的,稳妥的。”
“我们也正是因为已经知道了水滴线型是可行的,何必还要分三步跳?”
借着自己的人生经历,黄老是真的在默默传授经验。
是真的作为前辈,将自己踩过坑后的宝贵思路、经验、教训都传授给陈今朝。
他只希望,自己能为大国的国防科研事业,再做出一点力所能及的贡献。
尽管他心里明白,陈今朝如今的科研实力,可能用不着这些。
“对,我心里其实一直这么认为,在现代,尖端技术不过是常规技术的组合。”
“以前工作的时候,我就经常跟所有同事们说,别把尖端技术神奇化,就像漂亮国的北极星导弹和阿波罗登月飞 船,也没有一项是新技术,全是现有的常规技术的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