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作监下属的一处僻静工坊内,灯火彻夜通明。空气中弥漫着胶漆、金属和汗水混合的独特气味。索菲娅穿着一身利落的唐式工服,秀发简单地绾起,脸上沾着些许墨迹和木屑,正与几位老工匠围着一个巨大的木质水槽模型,激烈地讨论着。
“不行,王师傅,您看,用鱼胶混合石灰密封这竹管接头,短时间内尚可,但水压稍大,或是经年累月,必定开裂渗漏!”索菲娅指着模型上一处正在缓慢渗水的地方,眉头紧锁。她带来的拂林古籍中描述了利用管道进行水力输送的宏伟构想,但落实到具体的材料工艺上,却遇到了巨大的障碍。大唐现有的技术,无论是陶管、竹管还是初步的金属管,在长距离输送的密封性和承压能力上都远远不够。
那位被称为王师傅的老工匠捻着胡须,也是愁眉不展:“索姑娘,非是老朽不用心,实在是……这等长距离、且需承受不同地势水压的管道,闻所未闻。即便用铜管,先不说耗费巨大,这连接处的钎焊也是个天大的难题,稍有瑕疵,前功尽弃啊。”
一时间,研讨陷入了僵局。索菲娅看着那不断渗漏的模型,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难道自己带来的智慧,终究只是空中楼阁吗?
就在这时,一直蹲在旁边、默默观察着一个失败陶管接头的中年匠人,忽然迟疑地开口:“索姑娘,王师傅……小的……小的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众人目光投向他。此人名叫李三水,平日里沉默寡言,但手极巧,尤善处理各种材料的连接。
“讲!”王师傅催促道。
李三水拿起一截破裂的陶管和一段柔韧的牛皮绳,比划着:“咱们……能不能不用硬连接?你看,这陶管两头,若是事先烧制出凸起的榫头,然后用浸透了桐油、反复捶打至极韧的厚牛皮,或者更甚者,用那鲸鱼之皮,裁剪成圈,紧紧箍在这榫头之外的凹槽里?皮子有韧性,能承受些许形变,或许……或许能解决这热胀冷缩和轻微震动带来的开裂?”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不同管段之间的连接,或许可以仿照军中水囊的思路,制作一种柔性的、内衬防水漆布的皮囊短管作为过渡?”
这个想法,跳出了非要寻找一种完美刚性密封材料的思维定式,转而利用柔性材料来适应和弥补硬质材料的不足!
索菲娅听得美目圆睁,脑海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是啊,为什么一定要追求完全刚性的连接?利用柔性材料的弹性来适应形变,这不正是解决密封和承压矛盾的一条蹊径吗?
“李师傅!此计大妙!”索菲娅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我们可以试试!立刻试试!”
新的思路带来了新的希望。工坊内再次忙碌起来,烧制带榫头的陶管,处理鲸皮,制作柔性连接短管……虽然距离成功还很遥远,但突破的曙光已然显现。索菲娅知道,她距离实现自己的价值,又近了一步。
遥远的“新唐洲”,望唐堡。
陈永昌忠实地执行着李琰“剿抚并用,以抚为主”的方略。他派出的、由通事和少量精锐护卫组成的使团,携带了大量作为礼物的玻璃珠、青铜小刀、鲜艳的布匹和食盐,小心翼翼地沿着河流支流,向着与“石像部落”有世仇或距离较远的方向探索。
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有的部落充满敌意,箭矢从密林中射出,使团只能迅速撤退。有的部落则充满警惕,远远观望,拒绝接触。但也有收获。在一个位于大河下游、以捕鱼和种植一种块茎作物为生的“水藓”部落,使团用一把锋利的青铜斧和几匹鲜艳的丝绸,换取了大量的新鲜鱼获和那种块茎作物,并建立了初步的友好关系。
从“水藓”部落人口中,他们得知了更多关于内陆的信息。“石像部落”自称为“山与太阳之子”,确实是一个庞大而强大的联盟,控制着广袤的高山和雨林地区,拥有数个大型的金矿。他们崇拜巨大的石像,认为那是祖先和太阳神的化身,定期用珍贵的物品和俘虏进行祭祀。他们与低地、沿海的部落关系紧张,时常发动袭击,掠夺人口和物资。
更令陈永昌警惕的是,“水藓”部落的人提到,在更南方那片终年弥漫着湿热水汽、树木高耸入云的真正雨林深处,存在着更加神秘、甚至能与“山与太阳之子”抗衡的部落,他们擅长使用各种诡异的植物毒药,并能驱使巨大的蟒蛇和毒虫。
雨林的暗影,远比他们之前想象的更加深邃和危险。陈永昌将这一切新的情报再次详细记录,准备奏报朝廷。他知道,怀柔渗透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时间,而在这期间,来自内陆和南方雨林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随时可能落下。
长安,东宫。
拉什米卡深知自己已成为太子妃势力的眼中钉、肉中刺。上次的“御前斗法”虽然涉险过关,但也让她感到了刺骨的寒意。她不再轻易向太子推荐具体的人选,而是将更多精力用于巩固太子对她的绝对信任和依赖。
她变得更加善解人意,更加温柔体贴。李琮下朝回来,无论心情好坏,她总能恰到好处地给予抚慰或鼓励。她不再直接议论朝政,而是引导李琮自己去思考,并在他做出符合她预期的决定时,给予充满崇拜的赞美。她将凝香殿经营得如同一个温暖的避风港,让李琮在其中可以卸下所有防备和压力。
同时,她通过杜怀信等信得过的渠道,更加隐秘地收集着朝臣的动向,尤其是太子妃家族及其盟友的动向。她知道,下一次风暴来临前,她必须掌握更多的筹码。东宫之内,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拉什米卡如同在悬崖边行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太液池畔,晚风习习,垂柳依依。
艾琳公主的“偶遇”策略,似乎终于量变引起了质变。这一日,李琰散步时,心情似乎颇佳,在看到艾琳如同往常一样在远处亭亭玉立、优雅行礼时,竟难得地停下了脚步,向她招了招手。
艾琳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强压住激动,迈着尽可能端庄的步伐走上前去,再次深深行礼:“艾琳参见皇帝陛下。”
“平身。”李琰的声音平和,带着一丝审视,“公主近日在长安,可还习惯?朕听闻你常在太液池畔流连。”
艾琳抬起头,碧蓝的眼眸在夕阳下闪烁着动人的光彩,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却又带着恰到好处的仰慕:“回陛下,长安繁华似锦,文明昌盛,艾琳每日都能学到新的东西,只觉时光飞逝,唯恐学之不尽。太液池风光秀美,能让艾琳想起故乡的海湾,故而时常来此,感受这份……宁静与壮阔。”她巧妙地将对故乡的思念与对大唐景色的赞美融合在一起。
李琰微微一笑,目光掠过她精心修饰的容颜和那充满异域风情的衣裙:“哦?拂林的海湾,与朕这太液池相比,如何?”
这是一个看似随意,实则考验机锋的问题。
艾琳心思电转,她知道不能贬低故乡,也不能过分奉承,于是嫣然一笑,声音清脆:“陛下,拂林的海湾,开阔而深邃,如同勇士的胸怀;而陛下的太液池,精巧而雅致,蕴含无穷诗意,如同智者的心灵。两者各有其美,但艾琳以为,能在智者的心灵之畔驻足片刻,是更为难得的幸运。”
她既赞扬了故乡,又巧妙地将太液池和李琰本人抬到了更高的境界。这番不卑不亢、又充满智慧的应答,让李琰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欣赏。他点了点头:“公主倒是会说话。天色已晚,公主早些回馆歇息吧。”
虽然没有更多的交谈,但这一次短暂的、面对面的对话,对于艾琳而言,已是里程碑式的突破!她知道,自己终于在他心中,留下了不仅仅是“异域贡品”的初步印象。
然而,就在艾琳为这次进展欢欣鼓舞时,一个来自极西之地的新的“献礼”,正跨越千山万水,向着长安而来——法兰克王国查理曼大帝的使团,在签订通商备忘录后,为表达“最诚挚的友谊”,也派遣了一位身份高贵的公主,随同返程的大唐使团一起,踏上了前往东方的旅程。新的竞争者,即将登场。
技术突破迎来曙光,雨林暗影愈发浓重,东宫暗斗暂入蛰伏,而异域公主的柔情攻略刚见成效,便面临新的挑战。帝国的画卷,在平静与波澜的交错中,继续铺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