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湛都头疼欲裂,却一刻都没有放弃思考。
景妍做了dNA检测,加入寻亲网的基因库。很明显是想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她不相信自己会有一个杀人犯的父亲。
留了程惠君的电话,是想有了结果向所有人证明她不是杀人犯的女儿吗?
难道这是她临死前的最后一搏?以死来抗争命运的不公,抗争自己对她的折辱?
越来越不敢想,他用双手抱住了头。
“师弟。”
江湛抬起头,是吴雅言来了。
这几天因为医院的事两人通过几次电话,见面还是第一次,多少有一丝尴尬。办公室里的空气凝滞了半分钟。
“江湛。”
“师兄。”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互看了一眼,都苦涩地笑笑。
“师兄,坐吧。”江湛递给吴雅言一根烟,给他点上,自己也点燃一根。很快,办公室里就烟雾缭绕。
两人在沙发两边隔着茶几对坐着,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很抱歉,是我的自作聪明导致事情变了走向……”吴雅言率先开口。
江湛想了想,看向吴雅言,摇摇头。“谁能提前预料几十年以后的事情呢?如果不是你,事情可能会更糟……”
“这些年我一直在懊悔,如果当时我多点耐心,和老师一起和患者交流,没有先于老师到他的办公室,就不会看到那封勒索信。
如果当时不是我瞒着老师把勒索信藏起来,可能老师拿着这封信就可以报警抓景建峰。
如果不是我私下调查到勒索人是景建峰,又买通他同组的工友,让他偷着把景建峰手机里的视频删掉;如果他顺利拿到勒索老师的十万块钱,可能就不需要再去你家里盗窃,那么江澈就不会死了……”
吴雅言双手交叉,反复搓着,看得出他内心十分不安和愧疚。
“不是那样的,师兄。你所有的出发点都是为了我爸爸好,为了江家好。谁能提前预料到我们家的电路突然坏掉,而偏偏那天又是他在值班,不然他怎么会有机会进入到我家里?他自己可能也在暗自庆幸老天爷又给了他一个发财的机会,不料却因此送了命。”
看着吴雅言,江湛不免一阵心疼,忠厚、老实的师兄一直都背负着江家的秘密,还有人命在里头。这份沉重他整整担了二十多年。
“我以为视频被删掉,景建峰手里没有老师的把柄,这事就过去了。直到那天听师母说我才知道,事后他恼羞成怒,又给老师和师母都发了短信息威胁、泄愤。这个人……也真是够歹毒的……”
吴雅言痛心疾首地说道。
“不歹毒他也不会趁着去修电路的机会,摸清我家的环境,实施盗窃了。警察也说,有证据证明他为这次入室偷盗做过大量的准备工作。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么巧江澈就在那个当口发烧,保姆领她回了家……索要钱财也就罢了,用刀架着才33 天的孩子的脖子实施要挟,真是没有人性。”
江湛已经全面了解了当年的事情发生经过,他其实也在感慨诸多偶然发生的事件背后的必然性,对人生多了一份深深的思考。
“作为医生,在抢救室门口看到了太多的人性割裂。我有时会想,好人坏人的评判标准究竟是什么?景建峰勒索、盗窃,挟劫才33天的婴儿予以要挟,可谓是十恶不赦。可是在妻子的眼里他却是个好丈夫。
白翠竹曾经十分幸福地和我回忆她的爱人,说景建峰从初中开始追求她多年,直到结婚。
尽管家中父母颇有微词,他从来没有嫌弃和慢待过有先天性心脏病无法生育的妻子,家里的脏活、累活全是他干,每天早晚接送,好吃的东西自己舍不得全留给妻子。
每年妻子过生日,都要给她买一件金首饰作为纪念。
收养景妍之后,夫妇二人更是视如己出,当她是掌上明珠,喜欢得不得了。什么都给女儿买最好的,多贵也不吝惜。
因为收养景妍之前刚贷款买了房子,养孩子的花销很大,白翠竹的病情又突然加重,渐渐感觉入不敷出,景建峰这才动了歪脑筋。结果害了两家人……”
吴雅言续上一根烟,喃喃地述说着。
江湛点点头。“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
“刚上大学的时候,老师就教导我们:作为医生,我们下的每一个医嘱都要深思熟虑,要经得住科学和历史的考验。因为,医生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有可能决定别人的命运。
在二十多年的医生职业生涯中,我一直牢记老师的教诲。可是生活中,我做的自以为对的这件事,却无形中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江澈、景建峰、白翠竹失去了生命,老师和师母的感情受到了伤害,还有景妍……”
提到景妍,江湛锁紧了眉头。看到师兄红润的眼睛,垂头丧气的神情,他喉头一紧。
“在办公室景妍用刀伤你那次,我问她的名字,只是惊讶她竟然姓景。我当年并没有问白翠竹他们收养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哪怕当时多问一句,哪怕知道她姓景后我去查一下她,后面的这些事情也不会发生……”
吴雅言边说边摇头,懊悔到极点。
“师兄,你不要怪自己了。景妍小时候住的孤儿院烧得片瓦未留,你就是去查也查不到什么。再说,你也不知道白翠竹猝死后她的孩子会被送进孤儿院。
再说,你也救了江凌的一条命呀。她小时候骨瘦如柴,得了多少次重病?如果不是我们家这样的经济实力和医疗条件,她早就死了……
所有人都是随着命运的洪流辗转着自己的人生。要怪,就怪命运吧……至于景妍,是我……我的家庭也变相改变了她的命运。”
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忏悔,江湛狠抽了几口烟。
“师弟,你千万不要责怪老师和师母。当年,我跟着老师学习,亲眼看到他在事业蒸蒸日上时被迫离职的苦闷。你知道公立医院和私立医院搞科研的环境差别有多大。
老师是个知识分子,要和那些商人去拼酒、拉关系、讨价还价、勾心斗角,这其实对于醉心于医学的他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
我想对于老师,海大的校董名衔比高氏集团总裁给他的成就感更大。长宁医院的今天老师功不可没。
至于师母,有那样强势的父亲,她又能做什么呢?她本来也可以有自己的事业,成为作家、画家……她也是为了孩子、丈夫才甘愿回归家庭的……
江凌小时候动不动就住院,你们两个男孩子要多淘气有多淘气,她真的付出很多……”
吴雅言低下头,欲言又止。
江湛当然明白吴雅言的心意,这个看着他长大,如他亲哥哥一般的师兄为江家已经做得够多了。事情发展成这样,他也很痛苦,他何其无辜?
“我口含金钥匙在优越的环境中长大,外公有钱有势有人脉,在海城的东边跺一下脚,西城就要摇一摇。父亲医术高超,再有钱再有地位的人也会有求于他。
凭借强大的家世,母亲无论在哪里都有高于常人的话语权。几乎所有人都在以最大的可能满足我的任何诉求。
上学时,我的成绩一直遥遥领先,考上名校,攻读硕士、博士不费吹灰之力。
工作了,搞科研父亲手把手地教我,还有师兄你这样一群有经验、有能力的人助攻,我的医学工作进程至少比别人提前了十年。
外公把毕生的商场经验倾囊相授于我,两代人夯实的基础我一个人坐享其成。我的起跑线是大部分人一辈子都冲不到的终点。
虽然有些小插曲,也算侥幸得以圆满解决。总以为自己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我的掌控之中。却原来,冥冥中自有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