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的春夜浸着槐花香,顺着窗缝溜进屋里,缠在《农书》磨卷了边的纸页上。苏皖兮刚哄睡了念云,坐在窗边翻书,指尖划过“稻种培育”那行字时忽然停住——墨迹旁有她补的小注,记着周小宇说的“浸种需三日,水温要恒定”,笔尖斜斜划过的弧度,竟和记忆里周小宇握笔时,食指抵在笔杆第三道纹路上的样子重合。
“在想什么?”君逸尘走进来,手里捧着盏温热的莲子羹,白瓷碗边凝着细珠,映着他眼底的柔光,“今日稻种的事累着了吧?厨房新采的莲子,加了点冰糖,不腻。”
苏皖兮接过汤碗,雾气漫上睫毛,把窗外的圆月晕成一片朦胧。“没什么,”她舀了一勺慢慢喝着,莲子的粉糯裹着清甜滑入喉咙,“就是忽然想起……生了念云,三个多月没去落星坡了。周小宇和兰溪的孩子,该和念云一样大了吧?会不会像念云这样,抓着东西就不肯放。”
君逸尘替她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指尖拂过她耳后,带着棉布般的温软。“今晚月圆,要去看看吗?我让人备马,轻装简行,快去快回。”
苏皖兮望着窗外的圆月,摇了摇头。“念云刚睡熟,怕他醒了找娘。”她低头看了眼摇篮,念云的小手从被角露出来,攥着个小拳头,指缝里还夹着根她的发丝,“再说,就算不去,那星桥若有灵,也该知道咱们在想什么。”
同一时刻,现代都市的书房里,周小宇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屏幕上是云州地貌的三维模型,他用鼠标圈出北沟村的位置,旁边标注着“新稻种试播区”,虚拟的绿色嫩芽在模型上跳动——那是他根据云州近三日的积温数据模拟的生长进度,心里在想:真正的稻种该破土了吧?是不是已经冒出点嫩黄的尖?
“还在看呢?”兰溪抱着思云走进来,女儿的小手正攥着那个星桥模型,支架上的LEd灯被她按得明明灭灭,蓝光在她掌心流转变幻,映得小脸蛋忽明忽暗,“思云刚哼唧了两声,是想你抱了。刚才对着模型笑呢,还把模型往嘴边送,差点啃了。”
周小宇接过女儿,让她趴在自己肩头。思云的呼吸带着奶香味,混着兰溪身上的栀子花香,暖得人心头发软。小家伙的小脑袋蹭着他的颈窝,忽然“咿呀”一声,把模型往他脸上送,支架的边角轻轻戳着他的下巴,像在催他看。
周小宇笑了,低头吻了吻女儿柔软的发顶,目光却又落回电脑屏幕。屏幕右下角弹出个提示框,是他设置的“星桥能量监测”,数值稳定在阈值边缘,像根绷紧的弦。“不知道今晚能不能联系到她,”他轻声对思云说,也像在对空气里某个看不见的人说,“她若不去落星坡,就拿古币等她。”
望云院的更漏敲过三响时,苏皖兮还是起身了。
她没去落星坡,只是搬了把竹椅坐在院中的老槐树下。月光透过花叶,在她身上洒下细碎的光斑。念云的小摇篮就放在旁边,小家伙睡得正香。
槐花时不时落下来,飘在摇篮边,像谁悄悄递来的信笺。月圆时古币发热,当双方情感强度达到临界点,便引发古币共振,突破时空限制,开启隔空会面。
苏皖兮从袖中摸出那枚古币,币面已被摩挲得发亮,龙纹和凤纹交缠的地方,光滑得能照见月光。此刻古币竟有些温热,她把古币放在膝头,心中念念有词。忽然,币面的纹路泛起极淡的银光,像落星坡那晚的星桥在低语。
“皖兮?”是周小宇的声音,带着电流特有的微麻,却清晰得像在耳边。“好久没有联系了,我女儿思云刚了过百日,举办了试晬礼,她抓的是星桥模型。”
苏皖兮的心猛地一跳,指尖按住古币,声音发颤:“小宇,我们终于见面了!”
周小宇的声音带着惊喜:“你那边……还好吗?孩子怎么样?稻种没事吧?”
“我家念云也刚过百日,正赶上月牙泉开渠,抱他听了泉水的声音。新稻种试种遇到点阻力,但已重新播,有亲兵守着呢。”她望着摇篮里的念云,继续柔声道,“念云今天学会翻身了,就是翻得不利索,胳膊总压在身下。你女儿思云呢?是不是很漂亮可爱。”
“她刚学会抓东西,每天抓着星桥模型不放呢。”周小宇笑了,声音里满是柔软,“真好,两个孩子一个叫思云,一个叫念云,是同一片云。”
苏皖兮的眼眶热了,指尖划过币面的光纹:“北沟村的人怕蝗灾,我把你寄的蝗虫干拿给他们看了,虽有犹豫,但总会信的。”
“下个月月圆,去落星坡吧。”周小宇的声音忽然沉了些,带着认真,“我给你传水利发电的图纸,微型水电站的,涡轮机功率参数改了三次,适合云州的水流。还有……思云的照片,我洗了实体的,看看能不能通过星桥送过去。”
“好。”苏皖兮应着,看了眼天上的圆月,“我让君逸尘多备些陨石土,说不定能让信号稳些。”
古币的光渐渐淡了,周小宇的声音也随之模糊:“替我……抱抱念云。”
“你也替我抱抱思云。”
银光彻底散去,只剩槐花香在晚风里浮动。摇篮里的念云动了动,小嘴咂吧了两下,像是在说“好吃”。苏皖兮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指尖触到他温热的脸颊,忽然觉得这两个时空的月光,原是同一片——都照着熟睡的孩子,照着牵挂的人,照着那些藏在心底的、说不出口的惦念。
她把古币重新揣回袖中,温热中有她的心跳,有念云的呼吸,还有跨越了时空的、沉甸甸的暖意。
“在跟谁说话?”君逸尘不知何时站在廊下,玄色披风被月光镀上层银边。他没靠近,只是远远望着,目光温柔得像春水。
苏皖兮抬头朝他笑,月光落在她眼里,亮得像星子:“在跟……另一片云说话。”
君逸尘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没再多问,只是伸手替她扫了扫落在肩头的槐花。“不管是哪片云,”他望着摇篮里的孩子,声音低沉而坚定,“咱们守好这方水土,守好念云,就够了。”
远处的月牙泉渠水还在流,哗啦啦的,像首没唱完的歌。近处的槐花香还在飘,甜丝丝的,像段没讲完的故事。苏皖兮望着天上的圆月,忽然笑了——只要这月光还在,星桥的约定就不会褪色,期盼就不会停。
就像那刚播下的稻种,就算被踩过、被怀疑过,只要有土、有水、有光,总会破土而出,把绿意铺向云州的每一寸田埂,铺向两个时空共有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