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的秋夜总带着股清冽的急,刚过酉时,天边最后一缕霞光便被暮色吞了去,连白日里残存的暖意也一并卷走。君逸尘牵着苏皖兮的手,踩着满地碎金似的槐叶往城西走,亲兵提着灯笼,橘色的光晕在土路上摇摇晃晃,照亮了去落星坡的荒径——这路连最胆大的樵夫都绕着走,据说前几年有猎户追野兔进去,三天后疯疯癫癫地跑出来,只说见着石头会发光。
“还有多久到?”苏皖兮裹紧了身上的披风,晚风像小刀子似的往领子里钻,她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锦囊,锦缎下《星轨札记》的边角硌着掌心,倒添了几分踏实。指尖划过锦囊时,忽然触到里面藏着的一块旧橡皮——那是穿越前去意大利学设计,周小宇塞给她的,说“设计图纸总会用上”,橡皮侧面还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宇”字。此刻触到那刻痕,倒像触到了时光的温度。
“翻过前面那道梁就是。”君逸尘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指腹摩挲着她微凉的指尖,另一只手按着腰间的佩剑。他握剑的姿势很特别,食指总习惯性抵在剑柄第三道纹路上,苏皖兮忽然想起,周小宇握笔时,食指也总抵在笔杆同一位置。落星坡传说是百年前陨石坠落之地,乱石嶙峋如兽齿,夜里常有野狼嗥叫。她特意选了月圆之夜来,既是依着札记里“月满则星轨通”的说法,也想借着这泼洒似的月光,把地形看得分明。
越往上走,风越烈,吹得灯笼烛火忽明忽灭,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掐灭。快到坡顶时,走在前面的亲兵忽然低呼:“王爷,您看!”
苏皖兮抬头,瞬间怔住了。
前方的山坳里,散落着数十块黝黑的巨石,最大的那块足有半间屋大,表面坑坑洼洼像被天雷劈过,却在月光下泛着奇异的金属光泽,仿佛藏着星子的碎片。石缝间长着些从未见过的草,叶片是透明的银绿色,脉络像极细的银丝,被风一吹,竟簌簌地闪着微光,如同满地流动的星辰。而在巨石群中央,有个规整的圆形凹地,像被巨斧生生凿出来的,凹地边缘的土壤呈暗赭色,踩上去竟带着一丝暖意,与周遭的寒凉格格不入。
“这就是落星坡……”苏皖兮喃喃道,札记里那幅泛黄的星图忽然在脑海里清晰起来——图上那道环绕凹地的弧线,正与眼前巨石的排列分毫不差,而那暗红色的土壤,怕就是札记中“吸月之精,聚星气”的陨石土。她忽然想起周小宇曾说,“宇宙的浪漫在于重逢”,此刻倒觉得,这跨越时空的星轨,或许本就是场盛大的重逢。
君逸尘四下看了看,挥手让亲兵在坡下警戒,自己则陪着苏皖兮走进凹地。他蹲下身捻起一撮土,指尖传来温温的热度,比别处的土要沉些:“这土确实不一样,怕真能放大你说的‘能量’。”
苏皖兮从锦囊里取出那枚古币。她按札记里的提示,将古币平放在凹地中央,又从发间拔下一根银针,轻轻刺破指尖,一滴血珠沁出,恰好落在古币的纹路里——札记说“以血脉引星轨,方得通途”,她不知是否真有用,只能姑且一试。血珠落下的瞬间,她忽然想起周小宇,他为了给她煮面,手指被烫出水泡,那时他也是这样,笨拙地用碘伏消毒,说“这点疼算什么”。而就在昨夜,君逸尘给她削苹果时,刀刃不小心划到指尖,他也是笑着说“无妨”,连皱眉的弧度都与记忆里的身影重合。
血珠渗入纹路的刹那,一道淡蓝色的光束突然从地脉中炸开,直冲夜空,在半空中化作一道闪烁的星桥!那星桥的形状,竟与札记里画的星轨图一模一样,北斗的勺柄正对着凹地中央,银河的弧线恰好绕过那块最大的陨石,连星子的明暗都分毫不差。
紧接着,星桥中央泛起一团温润的光晕,周小宇的脸渐渐清晰起来,背景里能看见他书房的台灯,桌角还摆着他俩曾经的合照——照片里她穿着米白色风衣,他围着同款色系的围巾,站在罗马斗兽场前,俩人笑得眉眼弯弯。苏皖兮认得那围巾,是她亲手织的,针脚歪歪扭扭,周小宇却戴了整整三年。“皖兮?是你吗?信号……信号怎么突然这么强?”他推了推眼镜,眼里满是惊喜,手指无意识地摸着照片边缘,“我这边仪器都快爆了!”
“小宇!”苏皖兮激动得声音发颤,指着周围的巨石,“我们在落星坡!这里的陨石土真的能放大能量!”
周小宇显然也很兴奋,手指在虚拟屏幕上飞快滑动,屏幕一角忽然闪过个熟悉的画面——是她穿越前最爱吃的提拉米苏,上面撒着可可粉,摆成了星星的形状。“太好了!我这就传水利图纸给你!”
话音刚落,光晕里便浮现出清晰的图纸,是云州周边的水利分布图,上面用红笔标出了该修的水渠、该筑的堤坝,甚至还有三座简易水库的设计图,旁边用小字注着:“用当地红石混合黏土,掺入秸秆碎,抗压性强,能抵得住汛期”。标注的字迹力透纸背,像极了他当年帮她抄笔记时的认真模样。
“这是根据卫星地图和你们传来的云州地貌画的,”周小宇的声音透过光晕传来,带着电流特有的微麻感,却异常清晰,“先修这条‘引泉渠’,从上游的月牙泉引到下游的乱石滩,能灌溉至少五千亩地。”他忽然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身后的君逸尘身上,虽看不清面容,却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图纸右下角是过滤水井的设计,用碎石、细沙和木炭分层过滤,能滤掉水里的杂质,你……你们喝着就不容易闹肚子了。”
苏皖兮赶紧拿出纸笔,飞快地记录着,见图纸上标着“坡度1:20”“渠宽三尺,深两尺”,精准得不像空想,忍不住问:“这些数据,在云州能实现吗?我们这边没那么多精密仪器。”
“能!”周小宇肯定道,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像当年扞卫他们的爱情向世俗挑战时一样,“我查过云州的地质资料,红石储量丰富,黏土黏性强,完全能满足要求。”他忽然话锋一转,声音低了些,“你以前总嫌我查资料慢,这次……我提前做了两个月的准备。”
苏皖兮的笔尖顿在纸上,墨点晕开一小团。是啊,他总记着她随口说的话,哪怕隔着时空,换了容颜,也从未忘过。
“对了,”周小宇忽然调出另一张图纸,背景里的书架上,赫然摆着一本《唐诗选》,是她当年最喜欢的书,里面的诗背得滚瓜烂熟,扉页上还有她画的小狗涂鸦——那小狗缺了只耳朵,因为她画到一半被周小宇逗笑,笔尖抖了一下。“还有育种知识,这是我根据云州的土壤酸碱度改良的稻种培育法,能育出耐寒抗旱的品种,亩产至少比你们现在的粮种高两倍。”他看着她的小腹,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不舍,又像释然,“记得试种时多记录数据,有问题……随时联系我。”
光晕外,君逸尘安静地站着,看着苏皖兮与光晕里的人对话,看着她眼角的泪与嘴角的笑,忽然明白了她偶尔失神时的牵挂——那不是遗忘,而是藏在时光里的惦念,苏皖兮握着笔,眼里的光比星桥还要亮,而她身旁的君逸尘,正悄悄将自己的披风解下,轻轻搭在她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