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着实没想到的是,窦知乐的回归竟引起了一场不小的轰动。
叔侄俩从山上回来的第二天一早,窦家棺材铺门口便排起了队。
一开始排队的,都是五福镇的村民,其中大多数都是老年人或重病之人。
到了晌午,陆陆续续还来了一些外地人,开着豪车,带着保镖,点头哈腰地递帖子,想见一见窦二爷。
我曾听阿婆说过,棺材匠是四阴行当之一,规矩特别多。
普通的棺材匠,比如窦金锁,他只能给死人做棺材。
这世间百分之九十九的棺材匠,都属于这一类。
剩下的百分之一,根据手艺高低分为黑斗、红斗、金斗以及血斗四级。
所谓斗,指的就是墨斗。
据说厉害的棺材匠,墨斗弹出的第一条线,就能辨善恶、定吉凶、断生死。
金斗、血斗难寻,这样的棺材匠,据说可以自由行走阴阳,神出鬼没,脾性刁钻,很难相处。
黑斗棺材匠可为活人做棺,如能达到红斗,在这世间便已经算是凤毛麟角。
我不知道窦知乐属于哪一级,但从他回归的盛况来看,恐怕不止黑斗那么简单。
五福镇那些找窦知乐的人,都是活人做棺,为的就是请窦知乐帮他们看看自己还能活多久,好提前做个准备。
后来的那些,找窦知乐意欲何为,我就不得而知了。
却也大致能猜到一二,无非就是求财、求权、求名罢了。
也不排除想要逆天改命的,但窦知乐是否有那个本事,是否愿意担那样的因果,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整整一天,窦家棺材铺门口都闹哄哄的,但大门始终都关着。
黎青缨一直关注着那边的动态,直到傍晚,她跑回来跟我说道:“小九,窦金锁提条件了。”
“啊?”我不解,“提什么条件?”
黎青缨说道:“刚才,窦金锁发布一条消息,说窦二爷回归的第一单,拿出乾坤鸳鸯钩者得。”
“乾坤鸳鸯钩?”我皱眉,“那是什么?”
“是一种类似于锚一样的东西。”黎青缨问道,“你知道无情钩吗?”
我点头。
所谓无情钩,是水中打捞尸体时,实在捞不到的时候才会用的一种工具,被无情钩钩上来的尸体,大多都是支离破碎的。
黎青缨说道:“乾坤鸳鸯钩的破坏力,差不多是无情钩的双倍。”
我心中骇然,又问:“窦金锁为什么提这样匪夷所思的条件?”
“我打听过了,是跟他父母的死有关。”黎青缨说道,“据说当年,窦金锁的父母因为做一口棺材,被冤魂缠上,双双投河而死,窦二爷带人打捞了好多天,最后找到尸体的时候……死状惨不忍睹,窦二爷一眼就认出,他的兄嫂不是自杀,而是被人用乾坤鸳鸯钩钩中,在水中拖行折磨而死的。
窦二爷找不到凶手,太过自责,这才搬去山里,不问俗事的。”
原来是这样。
今天窦知乐回归,做的这第一件事情,不止是立威这么简单。
我喃喃道:“窦二爷要用回归后的第一单生意,换仇人的一条命!”
黎青缨摸着下巴点点头,转而又质疑道:“他的初衷应该就是这个,但这里面有一个问题,就是真正的凶手并不需要自己出面啊,买个替罪羊替他出面就行了,不是吗?”
黎青缨的说法是对的,但不全面。
“窦老未必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我说道,“他要的不是精准地揪住敌人,而是敲山震虎。”
对方肯把乾坤鸳鸯钩拿出来,说明他急需要这一单。
既然对方肯走出这一步,那窦家与之便永远纠缠不清。
报仇,只是时间问题。
窦知乐不怕等,经历了昨夜的事情之后,他肯回归窦家,那便是想通透了。
这会儿我还在庆幸,至少他不是我的敌人,否则我的日子会更加难过。
可谁知,我早已经是他的这场复仇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了。
窦家门口的队伍排了整整三天。
三天后天色将黑,窦家棺材铺的大门打开,窦金锁挑着一盏白灯笼挂在了前廊下,对众人说道:“二叔第一单已经送出,各位请回,一周后窦家棺材铺重新营业,届时请大家伙儿赶早。”
众人在棺材铺门口踌躇良久,最后只能无奈离开,等一周后再来。
就在我和黎青缨猜测着,谁这么快就把乾坤鸳鸯钩送到窦家去了的时候,窦知乐一脚跨进了当铺的大门。
我和黎青缨都愣住了,看着他手里提着一个布包,直直地走向柜台,将布包往柜台上一放,说道:“丫头,我来当东西。”
哐当一声,里面的东西很重,撞击声很响,震得柜台都一抖。
我当时心里就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来。
出于礼貌,我还是说道:“窦老你坐,青缨姐,给窦老倒杯茶。”
黎青缨立刻就去了。
我撑开布包往里面看了一眼。
入目就是漆黑冷硬的金属质感,一大坨堆在一起,看不清全貌,但我却已经意识到,这恐怕就是那乾坤鸳鸯钩了。
黎青缨把茶盏放到窦知乐面前,窦知乐没接,只是盯着我问道:“怎样?丫头,你敢收吗?”
不是‘你收吗’,而是‘你敢收吗’。
压迫感一下子就上来了。
窦知乐是活人,这一单是活当,我有权利直接拒绝。
但之前我在山上就有意游说他下山报仇,如今人家真下山了,我却不敢收别人的东西,我这脸好像也有点没处搁了。
我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我脑海里飞快地分析着窦知乐此举的目的何在。
这只乾坤鸳鸯钩是杀害窦金锁父母的凶器,是窦知乐回归棺材铺的第一单,意义非凡。
窦知乐现在却要将它当进当铺,而当铺收了这玩意儿,就有责任帮助窦家找到凶手。
所以……窦知乐是想用这只乾坤鸳鸯钩,将窦家与当铺死死地绑定在一起。
他,要做我的盟友!
而这个盟友,经过这几天的观察,我也是很满意的。
想到这儿,我笑了起来:“收!窦老敢当,我小九就敢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