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铜镜映出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阿娩静静地站在镜前,指尖轻轻描摹着自己的轮廓——眉如远山含黛,杏眸清澈如水,唇色淡若初樱。这张脸温婉秀丽,与记忆中那个眉目凌厉的萧宾月判若两人。
“夫人,药煎好了。”
青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伴随着瓷碗与托盘相碰的轻响。阿娩收回手,转身看见青黛正小心翼翼地将药碗放在鎏金案几上,蒸腾的热气在碗口氤氲出一圈白雾。
“陈大夫特意嘱咐,这药得趁热喝才有效。”青黛取出绣着缠枝纹的帕子垫在碗底,“奴婢已经晾了一会儿,现在温度正合适。”
“青黛,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不知道是不是怀孕了,所以如今阿娩思绪良多,她甚至不确定未来的路会不会因为肚子里的孩子而有所改变。
“啊?夫人为什么会这么问?”青黛一头雾水。
阿娩看着这个曾经的妹妹,变成这副模样。或许这样对她也好。
“没什么,随口问问!”
阿娩端起药碗,浓黑的药汁映出她微微蹙起的眉头。苦涩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几味珍稀药材特有的腥气。她深吸一口气,仰头将药一饮而尽。喉间顿时泛起一阵灼烧感,随即化作绵长的苦涩在舌尖蔓延。
“蜜饯。”她轻声道,嗓音因药液的刺激而略显沙哑。
青黛连忙递上早就备好的糖渍梅子:“夫人最近喝药越来越利落了。”
“习惯了。”阿娩含住梅子,甜味渐渐冲淡了苦涩。她拿起帕子拭了拭唇角,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外头如何了?”
青黛闻言立即压低声音,凑近了些:“楚家那边闹得厉害。老太爷一口咬定是相爷害了楚三爷,正四处联络御史台的人,说要参相爷一本。”“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还有……萧大人昨日递了帖子,说想见您。”
阿娩正在整理袖口的手指蓦地一顿。铜镜中,她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像是一泓静水突然结冰。
“回绝了。”
“可是……”青黛欲言又止,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萧大人说,若见不到您,就去求陛下做主。”
“那就让他去。”阿娩冷笑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小腹,“我倒要看看,燕昀会不会为了他得罪楚衡。”
她转身走向窗边,雕花木窗半开着,初春的风带着些许寒意拂过面颊。院中那株老梅树已经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曾几何时,萧府的院子里也有一株这样的梅树,每到花开时节,她总爱在树下写字。
萧远道如今急着见她,无非是察觉到了什么异常——或许是她在宫宴上不经意流露的眼神,或许是某些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又或许是楚衡近来对萧家越发强硬的态度。那个精于算计的老狐狸,想必已经起了疑心。
同样是女儿,为什么萧远道数次见到青黛却毫无反应呢!无非是她这个清平县主对他价值大过一个庶女而已。
更何况如今她可是和楚衡绑在一起,若是她这个女儿愿意回府,承认身份,那么萧远道便是当朝丞相的岳丈,
“青黛。”阿娩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一声叹息,“从今日起,府里所有人都要记住——我是阿娩,只是阿娩。”
青黛明显怔住了,手中的托盘微微倾斜,上面的空药碗滑了一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慌忙稳住托盘,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夫人,您的意思是……”
“字面上的意思。”阿娩转过身,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无论谁问起,无论在任何场合,我都是楚相从南疆带回来的夫人阿娩,与萧家没有半分关系。”
青黛的目光在阿娩平坦的小腹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恍然大悟。她郑重地点头,声音压得极低:“奴婢明白了。从今日起,奴婢会约束好府中下人,绝不会让闲言碎语传出去。”
阿娩轻轻颔首,重新将视线投向窗外。春风拂过梅树新芽,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暗流正在涌动。萧远道的试探,燕昀的猜忌,楚家的报复,还有她腹中这个尚未成型的小生命……每一件都需要她小心应对。
“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阿衡今日何时回府?”
“相爷一早入宫去了,说是陛下召见。”青黛答道,“不过临行前特意嘱咐,让夫人好好休息,别操心这些琐事。”
阿娩唇角微扬。那个男人总是这样,把所有的风雨都挡在外面,留给她一片看似平静的天地。可如今,她既已恢复记忆,又岂会再作壁上观?
“去把白翎叫来。”她理了理衣袖,“就说我有事问他。”
青黛面露难色:“可是相爷吩咐过……”
“就说是我要问南疆的事。”阿娩打断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关于那些……花草的习性。”
青黛会意,福了福身退出房间。阿娩重新站回铜镜前,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温婉可人,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个养在深闺的柔弱妇人。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这副温顺的表象下,萧宾月的锋芒从未消失。
她轻轻抚过镜面,指尖在倒影的眉眼处停留。这张脸将成为她最好的伪装,而腹中的孩子,则是她最深的秘密。萧远道想见萧宾月?那就让他永远活在猜疑中好了。
阿娩轻笑,转头看向窗外,一阵风吹落了梅树上的露珠,晶莹的水滴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转瞬即逝。
与此同时,紫宸殿内,鎏金蟠龙烛台上的火光微微摇曳,将燕昀阴沉的脸色映照得忽明忽暗。他斜倚在榻椅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金玉相击的声响在寂静的大殿内格外清脆。
“楚相,”燕昀拖长了声调,目光如刀般刮过殿中挺立的身影,“你祖父说你谋害亲族,不敬尊长,可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