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节,这雪连绵本月也未见停歇。
佑儿抱着长龄在屋里倦着,看着窗外纷飞大雪,问道:“外头可有流民了?”
“京郊外有些,金吾卫如今死死守着四面城墙,宽出严进,铜墙铁壁般呢。”榕香以为她担心害怕。
听得此,佑儿面无表情摸了摸长龄的额头道:“那些人倒是可怜。”
谁说不是呢,可每年冬灾夏涝的,哪里不可怜呢。
榕香叹道:“奴婢当初也是那样过来的,这命由天定,生死前途半点不由人。”
两人在屋里说着话,佑儿忽然道:“让人去米行多买些米,咱们去京郊施粥。”
这话出来,吓得榕香忙乎不可。
“夫人身子还要将养呢?哪里能去做这些事?且不说天寒地冻身子能不能受得住,那人堆里难免有疫病,冲撞了夫人可如何是好?”
无奈佑儿心意已决,只让她去箱笼里拿钱。
翌日清早,佑儿就让人在城外墙下支起了粥棚,放眼望去也只有户部搭了赈灾的棚子,可只是两日发放一回馒头罢了。
因此宋家这粥棚搭起,就涌来了不少流民。
榕香虽不愿佑儿出来,可又拗不过她,因此只能和其他人围了个小圈,将佑儿护在里头。
接连去了三日,这事自然就传遍了玉京,皇后还夸了佑儿贤德。
本来还是观望,如今不少官宦人家的夫人也不甘示弱,纷纷在城外搭起了粥棚。
魏夫人带着李芫娘去施粥那日,正巧与佑儿打了照面。
互相见礼后,魏夫人夸道:“宋夫人好善的心肠,如今皇后娘娘开了口说你贤德,咱们这不都来学着。”
她素来是和善人,说起话来也软和真诚,佑儿福身笑道:“皇后娘娘赞誉,实在惶恐不安。”
李芫娘不屑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说她口是心非,小人得势。
毕竟是站在魏夫人身后,倒是没被她婆母察觉。
佑儿虽看到,也只当不见,与魏夫人道别后便自顾忙着事,并不多看她一眼。
“显着她了,还不是怕玉京出流民,死了人影响宋辙。”
她低声冷嘲的话,被魏夫人听得正着,见婆母脸色不愉,哪里还敢多说,低着头沉默不语。
“你也别总瞧不上她,若是她没得过人之处,宋大人能娶她?如今皇后娘娘说了她施粥就是贤德,并没有提什么流民的事,你莫自作聪明,被人听到可不是小事。”魏夫人训斥道。
虽说只是婆媳两人之间说话,可旁边跟着下人,难免让李芫娘闹得个红脸。
腊月里的雪最是冻人,又连着下许多日,如今地上雪积的厚。
挤挤挨挨聚集的灾民,不少人身上的衣衫已然破漏,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庞,在寒风里颤抖,再是铁石心肠的人见着这场面,也难免心里发酸。
宋家的粥棚勉强遮挡了肆虐的风雪,大铁锅下的火灶里,柴火正烧得旺,锅里白稠的米粥咕噜翻滚,冒出的热气已让人看着心里暖和了些。
佑儿心下不忍,又让人去采买了几车厚袄来,本以为会见到一哄而上疯抢的场面,不曾想灾民井然有序,都在说着感谢。
难得几个插队的,后头的人也只是忍让,大抵是不想在这些事上浪费精力。
每个人的神情都是恹恹的。
山东的政务已到了收尾阶段,宋辙心里算着归期时,就听刘巡抚来说了玉京的事。
“尊夫人实乃菩萨心肠,宋大人真是好福气!”
刘眺绘声绘色将佑儿的事讲了一遍,也是多亏了她夫人,刚从玉京来,赶着与他在山东过节的缘故。
宋辙按捺疑惑,问道:“巡抚夫人亲眼所见?”
刘眺颔首道:“自然如此,我夫人大前日一早出的玉京,与尊夫人在城外打了照面。”
毕竟皇后嘉奖,刘眺过来道喜后就告辞了。
宋辙眉目沉静,想着佑儿在家中的生活,他乐见其成自己的夫人终于褪去了当初市侩的性子。如今也有了接济众生的善念。
可又晓得她这般必然是为了自己,哪怕山东这头的事未处理得当,哪怕今冬大雪死伤无数,但她能为自己做些事,在御前也能求得圣上宽恕几分。
自己辛苦,她何尝不辛苦呢。
念及此,宋辙心里欢喜也炙热。
只恨不得即刻就飞奔回玉京,将心爱的人拥在怀中一解相思。
邬榆到山东时,正是腊月初十那日,他一见着宋辙就面露难色。
从来都是豁达爽快的人,这般模样让人诧异,宋辙问道:“怎么不提前招呼一声就来了,如今山东这地方,可不是什么清闲处。”
“我当然晓得利害轻重。”邬榆摆了摆手,也不客气,径直坐到了榻上烤火道:“我刚从北地过来,可有见了不得的事要寻你这个左都御史。”
“朝中有人私卖粮草给鞑靼。”
宋辙眉心一跳,不可置信道:“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鞑靼与我朝血海深仇,还有人敢这般狂悖行事?”
邬榆也是不解,可他亲眼目睹,正是如此。
“我亲眼所见,那日去见了镇北将军,本想去大同替你看看那位谢知府,便转了些路,没曾想在丰镇看到有乔装打扮的鞑靼人,我一路跟着他们,眼瞧着将粮草运去北边。走的是山路,这大雪天也是不怕掉进雪坑里。”
他嘴似涂了毒,说起话来也不拘小节:“那些粮草上还有朝廷的记号,一看就是官粮,若是里头包了砒霜,我就当自己瞎了眼。”
宋辙沉吟不语,他在户部待过,自然是晓得其中流程。
掌管粮草的人是李侍郎,如今沈谦入阁做次辅,户部基本也是让李侍郎管着了。
可……李侍郎这人多滑头,儿女家族都在玉京呢,可干不出这样的蠢事。
邬榆也瞧见了他心中所想,吃了口茶道:“我也不信是李显那厮,他没得那个胆子,也没得那个魄力本事。”
“看来你是有些眉目了?”宋辙瞥了他一眼道。
邬榆放下茶盏,正色道:“这事儿还有些蹊跷,不过你得先让你那姨母把你表妹的婚事退了。”
宋辙以为自己听岔了,拧眉看着眼前煞有其事的人,啐道:“你良心可还安在?妙宁性子单纯,姨母也不容易,你莫招惹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