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的日光斜斜切进厨房,胡好月扶着隆起的小腹倚在门框上,暖金色的光晕在她的脸颊上流淌。
糯米的清香混着柴火的焦香萦绕鼻尖,看着她娘指尖翻飞包粽子的模样,她忽然想起小时候踮脚偷尝生糯米,味道不怎么好。
“娘,这粽子里不包点啥吗?”
宋小草手中的粽叶微微顿住,粗糙的指腹摩挲着泛青的叶片,\"我们从来吃的都是白粽子,你想往里面包啥?\"
话音未落,胡好月已经掰着手指兴致勃勃地数起来:\"包点肉进去,还有红豆,鸡蛋,红枣......\"
她清亮的嗓音里裹着馋意,说到\"肉粽子\"时舌尖不自觉地扫过下唇,惹得一旁揉糯米的胡安全无声笑弯了眼。
宋小草抬头白了女儿一眼,眼角的笑纹却藏也藏不住。
她将裹好的白粽轻轻码进竹篮,粽叶边缘沾着的糯米粒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给你包几个肉粽子吧!其他的可不能乱包。\"
话音刚落,胡好月立刻笑得眉眼弯弯,\"行吧!娘包啥我吃啥。\"
厨房角落里的老座钟突然发出\"咔嗒\"声响,胡好月摸着肚子撒娇:\"娘,我饿了,给我做一碗蛋炒饭吧!\"
这话刚落,宋小草立刻放下手中的筷子。
她起身时带起一阵粽叶的清香,棉布围裙上沾着星星点点的糯米粉,在阳光里簌簌飘落。
灶台边的胡安全往灶膛里添了块木柴,火苗\"噼啪\"蹿起,映得宋小草的侧脸忽明忽暗。
她熟练地舀起猪油倒进铁锅,融化的油脂在锅底漾开细密的涟漪,随着蛋液滑入的瞬间,滋啦声响里腾起的香气勾得胡好月不自觉向前半步。
筷子翻飞间,金黄的蛋丝裹住粒粒分明的米饭,撒上翠绿的葱花时,整个厨房都浸在温暖的烟火气里。
胡好月接过热气腾腾的瓷碗,木勺碰撞碗沿发出清脆声响。
米粒裹着蛋液在舌尖绽开焦香。
此刻灶膛的火光映着父母忙碌的身影,粽叶在她爹掌心折出利落的棱角,宋小草鬓角的白发在光影里明明灭灭,恍惚间竟与记忆里的画面重叠。
\"慢点吃,别烫着。\"
宋小草用围裙擦着手走过来,伸手将女儿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胡好月含着满嘴炒饭抬头,看见母亲眼底流淌的温柔,突然觉得这碗普通的蛋炒饭格外美味。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起了,院子里晾晒的艾草在风里轻轻摇晃。
胡好月捧着碗站在灶台边,看着宋小草重新坐回竹篮前,指尖继续灵巧地包裹着新的粽子。
吱呀一声,木栅栏门被撞开,罗爱月顶着一头汗津津的碎发冲进来,发梢还沾着草屑。
他跑得小胸脯剧烈起伏,棉布褂子后背洇出深色汗渍,却在嗅到蛋炒饭香气的瞬间,眼睛亮得像缀着星星。
\"好香啊!妈妈,你在吃什么?\"
稚嫩的声音带着未消的喘息,小脚丫啪嗒啪嗒踩过青石板,径直扑到胡好月身边。
胡好月端着碗往后躲了躲,圆滚滚的肚子几乎要顶到碗底。
她故意板起脸,指尖轻点隆起的腹部:\"爱月啊!妈妈肚子里的妹妹饿了,妈妈在吃饭呢!男孩子可不能跟妹妹抢着吃,知道了吗?\"
语调里藏着笑意,却装得一本正经。罗爱月歪着脑袋,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油亮的米饭,喉结轻轻滚动,半晌才认真地点点头。
灶台边,宋小草听见这对话不禁笑出声。
她解下围裙擦了擦手,眼角的皱纹里盛满慈爱:\"好月,你瞎说什么呢!爱月,饿了吧!还有,姥姥给你跟志杰也炒了一碗,快,去叫弟弟来吃饭。\"
说着,她从蒸笼里端出两碗金灿灿的蛋炒饭,米粒裹着蛋液在热气里泛着油光,葱花青翠欲滴。
罗爱月瞬间来了精神,鼻尖还沾着灰,却笑得露出了白色的小牙齿:\"好,姥姥,我去叫弟弟来吃饭!\"
小胳膊一挥,转身就往门外跑。
布鞋踏在石板路上的声响渐渐远去,风卷着他欢快的呼喊飘进厨房:\"志杰!姥姥炒了蛋炒饭!\"
胡好月望着孩子蹦跳的背影,突然觉得碗里的饭更香了。
灶膛里的火还在噼啪作响,宋小草又开始包粽子,粽叶在她手中翻飞,糯米的清香混着蛋炒饭的焦香,在初夏的风里酿成了最温暖的家的味道。
供销社的玻璃柜台蒙着层薄灰,罗有谅把搪瓷缸往秤盘上重重一放,两斤五花肉坠得秤砣直晃悠。
他摩挲着口袋里皱巴巴的粮票,目光扫过货架上油纸包的红糖,喉结动了动正要开口,门外突然传来熟悉的大嗓门。
\"端午节,买点桃酥回去给好月还有两个臭小子吃吧!\"
胡好家拍着裤腿上的灰跨进门,解放鞋在水泥地上蹭出沙沙声响。
他搓着手踮脚张望货架,脸上堆着讨好的笑,直到与罗有谅对上眼,笑容瞬间僵在嘴角。
\"呦!有谅啊!你这是准备买啥?\"
胡好家干笑着往柜台挪了两步,瞥见秤盘上的肉,后知后觉地警惕起来。
罗有谅慢条斯理地数着手里的零钱,忽然把钱往柜台上一推:\"二哥,我这买肉的时候钱不太够,你给我垫一下吧!\"
供销社的挂钟发出沉闷的滴答声,胡好家张着嘴愣在原地,后槽牙把腮帮子顶出个鼓包。
\"不是,钱不够你怎么敢买东西的?\"
他声音拔高,带着破音的慌张。
罗有谅却已把肉往他怀里一塞,掏出小本本划拉:\"这不是你来了嘛!对了,我买了三斤肉,还差一块二,掏钱吧!\"
柜台后的售货员\"啪\"地合上账本,目光像锥子似的扎在胡好家身上。
他盯着罗有谅远去的背影,后知后觉摸了摸口袋里原本要买桃酥的钱,喉间涌上股酸涩。
油纸包的红糖在货架上泛着诱人的光泽,他却只能掏出皱巴巴的票子。
听着找零的硬币叮叮当当掉进搪瓷缸,混着窗外的蝉鸣,砸得心里直发疼。
夕阳把供销社的玻璃映得血红,胡好家攥着空落落的口袋往外走,鞋底碾过石子的声音,像极了自己碎成渣的小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