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厂?”
罗有谅神色镇定,“他知道办事处的宣传员,跟纺织厂有什么联系?该不会他真做了投机倒把的事吧?”
罗有云脸色苍白,目光闪躲。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呢子大衣上留下月牙形的褶皱。
光透过槐树的枝桠洒在她脸上,将苍白的肤色切割成斑驳的阴影。
罗有谅倚着门框,指尖慢条斯理地摩挲着大衣上的铜纽扣,腕表秒针走动的滴答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没……没有的事,大哥他是清白的……”
罗有云的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雀鸟,尾音颤抖着消散在寒风里。
她突然抓住罗有谅的袖口,腕间的金表硌得他生疼,“黄青松,对,一定是他……”
罗有谅垂眸轻笑,喉间溢出的气音裹着冷意。
他漫不经心地掸开她的手,动作优雅得近乎残忍:“二姐,青松的手段你不是不清楚。”
他抬起眼皮,目光像淬了毒的银针,“若是他真想动手,大哥现在恐怕连被调查的机会都没有。”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罗有云心口。
她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背撞上粗糙的槐树皮,几片枯叶扑簌簌落在她乱发间。
白光给罗有谅的轮廓镀上一层阴影,却照不进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那个瞬间,他几乎要笑出声来,笑她的天真,笑她至死不知背后推手是他。
“你先回家通知爸妈。”
罗有谅叹了口气,摊开双手,露出无奈的苦笑,“我不过是个银行小职员,能有什么办法?”
他望向天边渐渐不出一点光的太阳,余光瞥见罗有云失魂落魄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弧度。
“有谅哥,二姐怎么走了?不叫她进来吃饭吗?”
胡好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时,罗有谅正望着罗有云消失的巷口出神。
他转身时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却在瞥见胡好月苍白的脸色时,心头猛地一紧。
“不用,她吃了,应该有事,所以又走了。”
他的声音轻柔得像哄孩子,伸手将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指腹擦过她冰凉的耳垂。
饭桌上蒸腾的热气裹着红烧肉的香气漫过来,却驱散不了空气中凝结的寒意。
胡家人低头扒饭的动作格外安静,瓷勺刮过碗底的细微声响,都像重锤敲在人心上。
而在罗家的客厅里,水晶吊灯洒下冷光,将罗有云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纸上。
她跪在波斯地毯上,膝盖陷进柔软的绒毛里,却比跪在刀尖上更疼。
“爸,求你救救大哥……”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发颤的手抓住父亲军装的下摆,却被罗海涛冰冷的目光刺得浑身僵硬。
罗海涛端坐在雕花太师椅上,指节有节奏地叩击扶手,金属袖扣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他望着这个不是自己的种,看她妆容花乱、发丝蓬乱,突然觉得可笑至极。
“救他?我跟他什么关系?”
他缓缓起身,军装下摆扫过她的手背,“你们跟我又是什么关系?”
这句话像把淬了毒的匕首,直直插进罗有云心口。
她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抬头望着罗海涛面无表情的脸,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在泪光中扭曲变形。
罗海涛整理军装的动作优雅从容,最后将风纪扣一丝不苟地系好,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声响清脆而决绝,每一步都像踏在她破碎的心上。
门被重重关上的刹那,罗有云瘫倒在地,客厅里只余下她压抑的啜泣,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雕花楼梯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时,罗有云还跪在波斯地毯上发抖。
江诗雨扶着鎏金扶手缓缓走下,真丝睡袍的流苏扫过台阶,像毒蛇吐着信子。
她戴着翡翠镯子的手轻轻搭在旗袍盘扣上,目光扫过地上狼狈的女儿,眉头蹙起的弧度里尽是嫌恶。
“有云,你得谅解一下你爸。”
江诗雨在最后一级台阶站定,涂着丹蔻的指尖轻点太阳穴,“家里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偏偏你哥好好的宣传报社不待,非得去办事处当宣传员,这能怪谁?”
话音轻飘飘的,却像浸了毒的丝线,一寸寸勒住罗有云的喉咙。
罗有云猛地抬头,额前碎发黏着泪水贴在脸上。
她盯着母亲耳垂上晃动的珍珠坠子,突然想起小时候,江诗雨也是戴着这对耳环,抱着罗有谅轻声哼歌。
“妈,我们也是你的孩子!”
她的声音撕裂般尖锐,膝盖在地毯上蹭出刺啦声响,“为什么你就是那么的偏心?”
空气骤然凝固。江诗雨眼底闪过阴鸷,镶着碎钻的腕表在腕间划出寒光。
“啪!”
巴掌落下的脆响惊得窗外麻雀扑棱棱飞走,罗有云的脸颊瞬间浮现五道指痕。
她踉跄着摔在茶几角,撞翻的青瓷花瓶在波斯地毯洇开深色水痕,像极了她此刻破碎的心。
“为什么?”
江诗雨俯身揪住女儿凌乱的头发,翡翠镯子硌得罗有云后脑勺生疼,“因为有谅让我们过上富裕的生活!”
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唾沫星子喷在罗有云脸上,“因为有谅是罗家的孩子,而你们两个是杂种……”
话音未落,罗有云突然剧烈挣扎起来,指甲在江诗雨手腕抓出三道血痕。
江诗雨却丝毫没有痛感。
“都是沾了有谅的光!”
江诗雨甩开手,旗袍下摆扫过罗有云蜷缩的身子。
“要不是为了那该死的面子,当初我就应该让你们两个自生自灭!”
她抓起茶几上的丝帕擦拭手腕,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突然想起罗有谅小时候,总爱把零花钱叠成整齐的方块放进她手心。
可是在罗老爷子的干涉后,一切都变了。
罗有云蜷缩在墙角,听着母亲高跟鞋远去的声响,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亮她脸颊上的血痕与泪痕,也照亮江诗雨遗落在地毯上的珍珠耳环。
那圆润的珠子滚进阴影里,像颗凝固的泪,折射着这个家永远见不得光的秘密。
楼下传来老式座钟报时的声音,铛铛声中,罗有云突然笑了起来,笑声混着抽噎,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