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好月歪头笑了,睫毛上的雪水簌簌落在化验单上,晕开\"患者签名\"四个字:\"学那些干啥?有谅哥会写就行了。\"
金星秀:“…………………………”
暮色给窗棂镶上金边时,三人踩着积雪推开家门。
炖大鹅的香气裹着暖意扑面而来,关妙妙正往灶膛添柴,火苗舔舐着铁锅,咕嘟咕嘟的炖煮声里,混着孩子咯咯的笑声。
铁锅里鹅肉炖得酥烂,土豆吸饱了汤汁,泛着诱人的琥珀色,白米饭在木甑里腾起袅袅热气,白面馒头在竹篾屉上堆成小山。
\"可算回来了!快趁热吃。\"
关妙妙擦着手迎上来,围裙上沾着面粉,\"特地叫二弟去镇上买的大鹅,炖了两小时呢!\"
宋小草望着满桌饭菜,眼角的皱纹里盛满笑意,老大家的是一个实在的。
挂钟指向六点半时,罗有谅的脚步声终于在院子里响起。
他军大衣肩头落着雪,却掩不住眉眼间的疲惫。
推门瞬间,屋里蒸腾的热气扑得他睫毛发潮,看着围坐在饭桌旁的家人,怔了怔:\"好月,家里是有啥喜事了吗?\"
胡好月夹起一块鹅肉放进碗里,抬眼时眼波流转:\"哦!没有喜事,就是我怀孕了。\"
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却让空气瞬间凝固。
罗有谅握伞的手猛地收紧,三步做两步走上前,眼底炸开星星点点的光:\"真的?\"
话音未落,他已经绕过饭桌,蹲在胡好月膝前。
白净的手掌覆上她小腹,隔着棉袄传来滚烫的温度:\"辛苦你了。\"
他声音发颤,像是怕惊碎这个梦。
胡好月白了他一眼,指尖划过他冻红的鼻尖:\"这次生了我们可不能再要孩子了,生孩子多疼啊!\"
罗有谅仰头望着她,喉结滚动。
窗外的雪又下起来,他伸手将她散在颊边的发丝别到耳后,指腹擦过她泛红的眼角:\"都听你的。\"
这句话说得极轻,却重若千钧,像棵大树在土地里扎下根一样。
月光在雪地上铺了层银霜,胡好家握着金星秀的手,指腹能感受到她手套里传来的温度。
两人踩着积雪往部队方向走,脚印在身后连成蜿蜒的线,又被新落的雪轻轻覆盖。
风卷着树梢的冰晶掠过耳畔,却吹不散胸腔里翻涌的热意。
\"好家哥,过年的时候你能来我家吗?\"
金星秀突然停下脚步,军大衣上的铜纽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胡好家的手指下意识蜷缩,呼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雾团:\"合……合适吗?\"
他盯着远处营房的灯火,不敢看她眼中的期待。
那些关于胡青青的记忆碎片,此刻却不合时宜地在脑海里闪回。
\"怎么不合适?\"
金星秀拽了拽他的胳膊,皮靴在雪地上碾出细响,\"我们的事情我可是都和我爸妈说了,他们都同意,过年的时候见一面吧!\"
她的声音带着北方姑娘特有的干脆,却在尾音处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胡好家喉头发紧,想起这些日子金星秀给他送的鞋垫、织的围巾,还有每次见面时她藏不住的笑意。
雪落在睫毛上,化成水珠滑进衣领,寒意却比不上她下一句话带来的震颤:\"好家哥,我等不下去了,你要是再磨叽,我就找一个人嫁了。\"
这句话像根细针扎破了他刻意维持的平静。
他猛地转身,月光将金星秀的影子投在雪墙上,单薄得让人心疼。
那些被时间尘封的往事突然变得不再重要,眼前人发红的眼眶、紧咬的下唇,才是最真切的牵挂。
\"去,我去。\"
他握紧她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烫得他眼眶发酸,\"等过了年,你爸妈同意,我就叫我娘上门去提亲。\"
远处传来部队的熄灯号,悠扬的号声混着雪花,落在两人相握的手背上。
胡好家望着金星秀绽开的笑容,终于明白,有些心结该在这个雪夜彻底释怀了。
冬夜的寒气被厚实的棉被隔绝在外,罗有谅将胡好月轻轻圈在怀中。
她枕在他臂弯里,发丝散落在枕巾上,像墨色的溪流蜿蜒。
罗爱月搬去与宋小草同住后,空荡荡的房间里只余两人绵长的呼吸声,交织成温暖的网。
\"小心压着肚子。\"
罗有谅的手掌覆上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动作轻得像触碰易碎的琉璃。
指尖隔着棉衫游走,想感受新生命在掌心下的细微律动,眼底漫开化不开的温柔。
窗外的北风拍打着窗户,却吹不进这方被爱意填满的角落。
忽然,他想起什么,笑意瞬间从眼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淬了冰的阴狠。
指节无意识收紧,直到胡好月在怀中轻哼一声,他才如梦初醒,立刻放缓力道。
\"有谅哥,明天我要吃冰糖葫芦,还要猪蹄子,烤鸭,还有狮子头……\"
胡好月突然侧过身,睫毛扫过他的下巴,眼睛亮晶晶的像缀着星子。
她掰着手指报菜名,鼻尖还沾着淡淡的奶膘,喝奶粉的时候估计没擦干净。
罗有谅的思绪瞬间被拉回,阴鸷的神色化作绕指柔。
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声音低沉而沙哑:\"都依你。\"
伸手将滑落的被角掖好,把她往怀里又搂紧几分,\"明早天不亮我就去集市,给你买最新鲜的食材。\"
胡好月满足地往他胸口蹭了蹭,喃喃道:\"有谅哥,你最好了。\"
呢喃声渐渐轻下去,呼吸变得绵长。
罗有谅凝视着她恬静的睡颜,掌心继续轻柔地摩挲着她的小腹。
窗外雪落无声,屋内暖意如春。
1976年的初雪裹着寒气,将天地染成一片苍茫。
宋小草在灶前捣鼓年货,糯米粉扬起的白雾里,隐约传来胡好月压抑的干呕声。
炕头的罗爱月把玩具飞机推得\"嗡嗡\"作响,却没发现胡好月盯着窗外的眼神越来越空洞,像被某种力量勾了魂。
那股甜腻的药香来得猝不及防,比冰糖葫芦更勾人,比腊月的腊味更诱人。
胡好月猛地坐直身子,鞋都顾不上穿,赤足踩在雪地上。
积雪簌簌钻进脚趾缝,她却感觉不到冷,只觉胸腔里有团火在烧。
白杨树林在狂风中发出呜咽,她的身影却快得像道残影,踏碎满地白雪。
“青来,这破房子还要五块钱?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这漏风不说,还不安全,没准今晚就塌了。”
福娃喋喋不休的嘴在寒风中格外响亮。
“凑合住吧!五块钱可是我全部的家当了。”
李青来也不想露宿街头,这五块钱还是天天扛货存下来的。
破木房的门轴发出垂死的呻吟。
福娃尖细的抱怨声戛然而止,李青来数钱的动作僵在半空。
寒风卷着雪粒子灌进屋子,吹得墙角的油灯明明灭灭。
胡好月立在门口,披散的长发垂到腰间,猩红的瞳孔在黑暗中如两团鬼火,呼出的白气凝成诡异的冰花。
\"你......你来干啥?\"
福娃的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小鸡,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它刚往地下一钻,胡好月已经抬手,掌心腾起幽蓝的光。
李青来后背贴着冰凉的土墙,喉结剧烈滚动。
眼前的胡好月哪里还有半点往日温婉模样,倒像是从深山老林里爬出的精怪。
\"仙子,来此寒舍,有何贵干?\"
他强撑着扯出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