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一个冷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威势的声音陡然响起,打破了殿内几乎凝固的空气。
只见一直侍立在御下阴影处,身着深紫色蟒袍、面沉如水的龙渊,缓步上前。他身为武将,身形高大,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弦之上。
那双狭长的凤眸扫过南锦城,带着淬了冰的寒意,最终落在宣佑帝身上,躬身行礼,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帝王的咆哮:
“陛下,南世子此言,何止是放肆!简直是悖逆人伦,藐视天威!”
一句话让殿内所有人都更加的屏声静气,龙继续道:“封凛霄将军为国捐躯,英魂不远!其遗孀楚氏,守节于墓,此乃大义!纵有阴婚之议,亦是陛下体恤忠臣、全其身后名节之恩典!岂容他人觊觎染指?!”
龙渊的声音平和,然语气冰冷,直指南锦城:“南世子!你手握重兵,坐镇南疆,不思报国,反行此悖乱之举!求娶忠烈遗孀?你是要寒尽天下忠臣义士之心!是要让陛下背负‘夺臣妻’的千古骂名吗?!其心可诛!”
他最后四个字,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向南锦城。
南锦城缓缓抬起头,脸上那丝温润的笑意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般的冰冷与锐利。
他并未起身,目光如电,直刺龙渊:
“龙将军此言差矣!”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铿锵,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回荡在殿内:
“其一,楚音入封家大墓,非她所愿!乃皇命难违!
三年幽禁,形同活殉!此非守节,实为枷锁!陛下仁德,岂会忍心见一活生生之女子,为虚名所困,终生枯守空坟?
臣此举,非为悖逆,实为替陛下解忧,为无辜者鸣不平!”
“其二,”南锦城目光转向龙渊,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龙将军口口声声‘天下忠臣义士之心’,却不知以将军身份,何以代天下忠臣义士发言?又或者,龙将军自认能代表封家?”
他微微一顿,语锋如刀:“封家之事,自有封家遗孀楚音与封老夫人决断!陛下尚未裁决,龙将军便急不可耐地跳出来扣帽子、定罪名,指斥臣‘其心可诛’?敢问龙将军,你身居内廷,执掌延卫军,监察百官是你的职责,但何时……轮得到你来替陛下裁决封家内务?替陛下训斥外臣?替陛下……定夺南疆军务?!”
“你!”龙渊脸色瞬间铁青,狭长的凤眸中杀机毕露。
南锦城这番话,句句诛心!直指他僭越皇权!尤其是最后一句“定夺南疆军务”,更是将他推到了妄图染指兵权的险境!
南锦城更是如是说,“还是说,龙将军早就觊觎封家妇?现在不过是打翻了醋坛子而已?难道锦州城里关于龙将军强降封家妇,想要据为己有的事情,居然是真的?”
“南锦城!你休要血口喷人!”
龙渊的声音因愤怒而尖厉,“咱家侍奉陛下,忠心耿耿!见你如此悖乱纲常,目无君上,岂能不言?!封家之事,关乎朝廷体面,天下礼法!岂是寻常家事?!”
“够了!”
一声疲惫而饱含怒意的低吼,打断了两人针锋相对的争执。
宣佑帝重重地靠在龙椅上,脸色阴沉得几乎滴出水来。
他看着阶下剑拔弩张的两人,一个是他倚重却又忌惮的南疆世子,一个是执掌内廷鹰犬的心腹大将,此刻却在这金殿之上,为了一个女子,撕扯得如此难看!
南锦城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他脸上,让他难堪,却也让他无法反驳。
阴婚……确实是他的一道疤。
龙渊的维护,此刻听起来也显得格外刺耳和……别有用心。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宣佑帝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倦意和压抑的怒火,“南锦城,你求娶楚音……呵,荒唐!”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却比刚才少了几分暴怒,多了几分复杂和无力。
“楚音虽是孤女,但如今,她首先是封家的媳妇!是封凛霄的未亡人!她的去留,她的归宿,岂是你一句话就能定夺的?更岂是朕一道旨意就能随意更改的?”
宣佑帝的目光扫过南锦城,又掠过脸色依旧难看的龙渊,最终疲惫地闭上眼,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此事……关乎封家声誉,关乎楚音自身意愿,更关乎朝廷体统!岂能儿戏?”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睁开眼,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南锦城,你的心思,朕知道了。封家大墓移作工部试炼之所一事……容后再议!”
他刻意避开了直接答复,将这个大难题暂时搁置。
“至于求娶楚音……”
宣佑帝的目光变得幽深,看向殿外沉沉的夜色,缓缓道:
“朕,不能答应你。”
南锦城身体微微一僵,抬眸看向帝王。
宣佑帝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楚音的去留,封家的态度,至关重要。她本人……更是关键。”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你若有心,待朕派人问过封家老夫人,以及……楚音本人的意思之后,再议不迟!”
“陛下!”龙渊急声欲言,却被宣佑帝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
“退下吧。”宣佑帝挥了挥手,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厌烦,“朕乏了。”
“臣……遵旨。”
南锦城沉默片刻,终于缓缓起身,深深一揖。
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他最后看了一眼龙渊,那眼神冰冷如刀,随即转身,玄色蟒袍在殿内烛火下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偏殿。
龙渊看着南锦城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闭目养神、脸色晦暗不明的宣佑帝,袖中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知道,皇帝暂时压下了南锦城的请求,但将决定权推给了封家和楚音本人……这本身就是一种危险的信号!一种……妥协的开始!
殿内,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金猊兽炉中,那袅袅的青烟,依旧固执地升腾着,试图掩盖这权力漩涡中心,那无声却更加激烈的惊涛骇浪。
锦州城外,封家破败老宅
夜色更深,寒意更浓。
楚怀谨,现在的楚安之,蜷缩在冰冷的床铺上,全身莫名的剧痛让他无法入睡。
是楚音那番冰冷决绝的话语和那把名为“楚安之”的长剑。
南疆……靖边营……那几乎是必死之地!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在那烟瘴之地挣扎、腐烂的结局。
楚音独自坐在外间,一盏如豆的油灯映着她沉静的侧脸。芙蕖已经靠在墙边打盹。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特定节奏的叩击声,从破旧的窗棂处传来。
楚音猛地睁开眼,眸中锐光一闪。她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
窗外,一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微微躬身,递进来一个小小的、密封的蜡丸,随即又如鬼魅般消失。
楚音捏碎蜡丸,里面是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她凑近油灯,展开。
纸条上只有一行小字,笔迹是她熟悉的、属于某个在京城猎场搅动风云之人的暗卫:
【御前惊变,世子求娶。帝拒,令询封家及汝意。风波将至,早作绸缪。】
油灯的火苗跳动了一下,映得楚音的脸忽明忽暗。
她捏着纸条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求娶?
南锦城……竟然真的在御前掀了桌子。
皇帝将皮球踢了回来……问封家?问她自己?
楚音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洞悉一切的嘲讽和……一丝决绝。
她将纸条凑近灯焰。
火舌瞬间舔舐上来,将那寥寥数字化为灰烬,飘散在带着霉味的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