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金陵北面,两条淮河防线如两条盘踞的巨蛇,横亘在江淮平原的沃土上;
一条西起徐州府的铜山卫,向东蜿蜒至连云港,绵延五百余里;
另一条北起淮安府的清江浦,向西延伸至淮南府的寿州卫,串联起六个军镇。
这两道防线,是大魏朝廷耗费数十年光阴、掏空半国府库打造的“马奇诺防线”;
称其为“拱卫帝国心脏的最后铁壁”,能保江南百年无虞。
理论上,沿着淮河主干道,每三里便有一座砖石垒砌的军堡,堡墙高逾三丈,厚达两丈,墙面上布满了射箭的垛口,每个垛口后都能容纳两名士兵值守;
运河支流像毛细血管一样,从淮河主干道延伸至各个军堡,既方便运输粮草军械,又能在战时引水淹敌;
整道防线固若金汤,透着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威严。
去年这道防线被多尔衮的东狄八旗打穿,其实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意外;
当时守卫防线的主力一路打到济南府郊外,结果全军覆没。
防线没了兵力驻守,才让东狄趁虚而入,沿着运河一路南下,直逼淮河。
事后兵部复盘,都说要是当时按兵不动,固守徐州府防线;
就算多尔衮带十万大军来,也难过这道天堑;
可很少有人知道,这道看似完美的防线,藏着一个和历史上马奇诺防线一样致命的缺陷——他只为了防备一个一个方向,北面。
至于西面?
朝廷从始至终就没考虑过会有敌人从那里来。
毕竟西面的豫州、楚州,是大魏的腹地,是朝廷的“钱袋子”和“粮囤子”;
多少年都安稳无虞,谁会想到敌人能从自家腹地杀过来?
就算有人在私下提议:
不如从徐州府修一道防线到庐阳府,自北向南绵延六百里,把西面的缺口堵上,免得日后出事。
可修这道防线,得调数十万民工,昼夜不停干十余年,还得重新挖运河、建军堡,光是买砖石和铁料,就得耗银千万两;
建成后,六百里防线上至少要驻五万常备军,朝廷现在连禁军的抚恤都欠着,哪有余钱建新防线?
逼百姓掏钱建防线,就算把人敲骨吸髓,也榨不出那么多民脂民膏。
自打豫州左良玉叛乱,朝廷上下就没敢认真想过“敌人从豫州打过来”这事。
不是不想,是想了也没用——没钱;
之前曹闻诏、贺仁龙率领的讨贼军,虽说打得不顺利;
可总体上始终处于进攻态势,谁能料到局势会突然反转?
就算真有人提出来要防备西面,朝廷也解决不了:
没钱没兵哪还有力气去管西面的事?
可谁能想到,六安县城莫名其妙就陷落了。
“庐州府危矣”的消息,只用了一天时间,就通过八百里加急的驿马送进了金陵城——驿卒骑着快马,从六安出发;
沿途换了八匹马,马不停蹄地跑了两百里,到金陵时,人都快虚脱了;
连话都说不利索,只断断续续地喊着“六安丢了”“黑甲骑兵来了”。
消息送进皇宫时,小皇帝曹祯正在御花园的凉亭里和太监逗鸟玩。
听到“六安陷落”四个字,他手里的金丝鸟笼掉在地上,笼门摔开,里面的画眉鸟扑棱着翅膀,惊叫着飞走了;
“六安……六安怎么会丢?
曹闻诏的讨贼军不是在打汝宁府吗?
怎么会让敌人打到六安来了?”
旁边的大太监王振慌慌张张地跪下来,额头抵在地上。
可没等曹祯召集群臣商议出应对的法子,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出了皇宫,传遍了金陵城的大街小巷。
去年多尔衮的东狄骑兵杀到淮河的恐惧,还深深烙印在百姓的脑子里;
那多尔衮“吃人不吐骨头”的模样,深入人心。
城里瞬间就乱了。
秦淮河沿岸的码头上、长江边的渡口处,到处都是挂着“官”字旗号的船只。
各路官员、王爷,不管是京城里的六部侍郎,还是本地勋贵侯爷;
都在抢着调船,要把家里的金银细软、老婆孩子送到江南的苏州府、杭州府一带去避难。
有的官员家里人多,自家的官船装不下,家丁家奴就直接冲到码头上,把寻常商旅的船强行征调过来;
有个姓刘的粮商不服气,结果当场就被家丁按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
最后脑袋被按进水里,活活淹死,尸体被扔进长江,连个水花都没溅起。
这片土地有钱的永远干不过有拳的。
码头上哭声震天。
有的商人好不容易攒了几年的钱,买了一船布匹,想运去金陵卖个好价钱;
结果被官差直接把整船布匹扔到江里,布料泡在水里,很快就沉了下去;
谁都怕得罪那些当官的,引火烧身。
江水里,泡胀的米袋、撕碎的布料、断裂的木箱漂浮着,被湍急的水流卷着,一路往下游去,看起来格外凄惨。
更乱的是谣言。
因为传令兵送来的消息里,连拿下六安的是哪支部队、有多少人都没说清,街面上顿时各种说法都有。
有人说东狄之前臣服是假的,多尔衮其实是故意示弱,现在偷偷运了十万大军过来,要一举攻破金陵,活捉小皇帝;
有人说左良玉的叛军打赢了讨贼军,现在杀出来了,要直取金陵,推翻大魏朝廷;
还有人说是什么高擎天的旧部,或是白莲教的余党,甚至还有人说是什么海外来的倭寇,越传越邪乎,听得百姓人心惶惶。
朝廷也慌了神。
最后还是兵部在内阁会议后下了道命令:
让淮南府、凤阳府的守军即刻南下,务必在庐州府拦住敌人。
可命令发出去时,连兵部侍郎曾仲涵自己心里都没底;
他们既不知道来的敌人有多少,也不知道对方的战斗力如何,连敌人的旗号都不清楚,只看到部分“黑甲骑兵”。
暂时没往“燕山军”身上想,毕竟燕山军远在北方,归定北侯张克管,怎么会突然跑到南直隶来?
金陵城里的恐慌,像潮水一样蔓延开来。
街面上的商铺早早关了门,门板上还贴着“暂停营业”的纸条;
百姓们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有的甚至开始挖地窖,准备躲进去;
夕阳西下,暗红色的余晖洒在金陵城的城墙上,把巍峨的城墙染成了血色,看起来竟有几分凄凉;
这座繁华了百年的帝都,又一次感受到了近在咫尺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