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完我虽住进了司马家名下的 ,却没半分清闲。
他深知不能等靠要的道理,可不会乖乖等着司马家慢悠悠处置;
反而要趁着司马藩还在为“平辽功”心动的功夫,再给金陵的局势添一把大火,彻底搅乱这潭水。
当天夜里,宁完我叫来两名随从,压低声音吩咐了几句。
随从领命后,换上一身普通百姓的粗布衣裳,悄悄出了酒楼,混进金陵城的夜市里。
他们没去热闹的主街,反而专挑官员府邸集中的巷弄,或是茶楼酒肆的后院——这些地方,本就是官场消息流通最快的“暗渠”。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金陵城的官场就炸了锅;
一则足以震动朝野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在官员圈子里悄悄传开:
定北侯张克竟胆大包天,僭越朝廷礼制,以侯爵身份私自册封高丽王!
这消息在民间却没掀起多少波澜。
金陵的老百姓大多连“高丽”是个什么玩意都不知道;
至于“以侯封王”意味着什么,更是毫无兴趣。
有人在茶馆里听了一嘴,只当是说书人编的新段子,笑着议论两句“定北侯可真能耐”;
转头就忘了,该买菜的买菜,该做工的做工,没把这当回事。
可在官场,这消息却像九霄雷霆,震得所有官员都坐不住。
“封王”是皇帝才有的至高无上的权力,连皇帝册封郡王都要经过内阁商议、祭天告祖;
一个侯爵竟敢私自给外邦封王,这简直是明摆着的僭越!
性质加九锡、剑履上殿没两样。
此时的司马藩,刚在相府书房里把东狄来使宁完我的事,一五一十汇报给父亲司马嵩。
他正等着父亲拿主意,要不要立刻进宫向曹祯禀明“东狄臣服”的事;
就见管家匆匆跑进来,脸色慌张地附在他耳边,把“张克僭越封王”的消息说了一遍。
司马藩听完,眼睛瞬间亮了——这不正是 “天助我也”吗?
之前他还在担心,仅凭“东狄臣服”,未必能让曹祯彻底下定决心“联虏”,毕竟张克刚立了“收复辽西”的大功。
朝廷实力不足,不敢真翻脸。
可现在,张克自己送来了“以侯封王”的罪证;
此时上奏“联虏平逆”,把东狄当 “顺民”,把张克当 “逆贼”,必定能一呼百应!
他哪里知道,这则看似巧合的消息,其实是宁完我根据范文的推测。
张克“册封”在高丽只有国王和几位重臣知晓,燕山军参与册封的士兵也不懂这些弯弯绕;
外人很难有渠道知道。
可消息的真假根本不重要,东狄要的,从来不是“事实”,而是“离间”;
只要能搅乱大魏内部,让朝廷和燕山军反目成仇,最好赶紧爆发内战;
让燕山军无暇东顾辽东,东狄就能争取到喘息的时间。
在父亲司马嵩“放手去做”的默许下,司马藩立刻关在自己的书房里;
连晚饭都没吃,熬了一整夜,写出了一篇洋洋洒洒数千字的《奏请联虏平逆疏》。
他坐在案前,手里握着支狼毫笔,字斟句酌,每一个字都往“捧皇帝、踩张克、夸东狄”上靠,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
“定北侯张克世受皇恩,食朝廷俸禄,不思忠君报国、平定东狄,反蓄异志,割据北疆,擅杀朝廷命官,今又僭越封王,其罪当诛,可比曹贼孟德、刘裕之辈!
今东狄可汗黄台吉幡然醒悟,悔过归附,愿自去帝号,与大魏重修旧好,俯首称臣,此乃陛下即位以来之无上功德,实乃苍生之福!”
写到激动处,司马藩甚至站起身,踱步到窗边,望着外面的夜空,又提笔补充:
“臣等闻之:圣王在上,天下景从;至德所加,远人自服。
今者东狄渠帅,稽颡阙庭,举族内附,献地称臣。
龙庭空其毡帐,辽东尽入舆图。
而我大魏一兵未发,一矢未遗,便收此旷世之功,此实旷古未有之盛事,乃陛下神武不杀之明征也!”
为了把曹祯捧到极致,他更是不惜笔墨,把历代明君都比了下去:
“伏惟陛下,承天御极,秉圣临朝。
怀柔以德,非恃兵戈之利;威加四海,全凭仁义之师。
前者冻狄枭獍,潜怀豕突之谋;
陛下宸衷独运,怀远大略,不费一兵一卒,便令强敌归心。
昔者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医者,无籍籍之名。
今陛下之威德,刀斧未加于东狄之颈,血刃未染于辽东之衣,而东狄慑服,此之谓也!”
“昔黄帝伐蚩尤,虽胜而血沃千里;武王克商纣,功成而骨积如山。
此皆古之圣王,然天地为之伤怀。
今陛下秉太公之谋,行文王之德,一言之威,重于九鼎;
三军之阵,退于樽俎。使东狄稽首,非畏我甲兵之利,乃服我仁义之师也!”
写完疏奏,司马藩又连夜派人去联络在京的江南籍贯官员和勋贵——这些人想靠“顺帝意”捞好处,一听说要联名上奏“联虏平逆”,能捧皇帝的场,纷纷答应。
一夜之间,疏奏后面就签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朝堂上下,瞬间全是支持“联虏平逆” 的声音,声势浩大,仿佛谁不支持,就是“与陛下为敌”。
在这篇疏奏里,司马藩把曹祯夸得简直超越了三皇五帝;
战场上打赢东狄,不过是“匹夫之勇”;
张克收复辽西,更是 叛逆的小道伎俩”,根本不值一提。
东狄主动投降,全是因为陛下“圣德昭昭”,连老天爷都在帮着大魏!
黄台吉被陛下的仁德和天命给屈服了,故去帝号,献土归诚。
陛下是天选之子,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能让四夷宾服、天下归心,这才是“圣王之治”!
第二天上午,司马藩亲自捧着疏奏进宫。
曹祯在御书房里接过疏奏,刚读了几行,眼睛就亮了。
他一字一句地读,越读越激动,手都忍不住微微颤抖,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马屁拍到点上了;
什么“神武不杀”、“仁义之师”,什么“旷古盛事”、“天命所归”,这些话像蜜糖似的,甜到了他心坎里。
“这…… 这就是当圣君的感觉吗?”
曹祯放下疏奏,指尖还在轻轻摩挲着纸页上的字,眼中满是难掩的激动,嘴角都压不住了。
侍中太监王振和司礼监秉笔黄景就站在旁边,把曹祯的反应看得一清二楚。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皇帝的心思——这疏奏,深得帝心。
王振悄悄拉了拉黄景的袖子,两人借着“给陛下倒茶”的由头,退到殿外,私下合计了起来。
“陛下这么喜欢这疏奏,咱们得让天下人都知道陛下的‘圣德’。”王振压低声音说。
黄景点头:“没错!只是按规矩,疏奏得先经内阁审批,再由司礼监批红,才能传阅天下。
可内阁说不定会挑毛病,耽误了陛下的兴致。”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王振眼中闪过一丝谄媚,“咱们先私自誊录几百份,连夜发往各州、各府、各衙门,等天下人都知道了,内阁就算有意见,也晚了!
到时候皇爷高兴比什么都重要。”
黄景立刻点头应下。
两人不敢耽搁,立刻让人去御书房的抄本处,找了几十个笔迹好的小太监,连夜誊录疏奏。
一夜之间,数百份《联虏平逆疏》被快马送出金陵,发往大魏各地,要求各州府衙门 “张贴示众,让天下人瞻仰陛下平辽功德”。
金陵城的风,彻底变了。
一边是“东狄归降、陛下圣德”的“盛事”,被吹得天花乱坠;
一边是“张克僭越、意图谋逆”的“逆举”,被传得有鼻子有眼。
朝堂上下,官员们要么为了自保,要么为了攀附,纷纷附和“联虏平逆”;
没人敢提“燕山军收复辽西”的功劳,所有人都被这股刻意营造的舆论裹挟着,朝着司马藩希望的方向发展。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宁完我,正坐在酒楼的二楼窗边,手里端着一杯热茶,看着街上往来穿梭的信使——那些信使怀里揣着的,正是他一手促成的“陛下功德”。
他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轻轻呷了口茶,心里暗道:“汉人还是老样子,最好从内部瓦解……
你们慢慢斗吧,最好斗得两败俱伤,我东狄的机会,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