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似乎有溪流潺潺,但更清晰的是无处不在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嗡鸣——那是成千上万只蚊虫组成的死亡合唱团!
这声音是立体的、全方位的,仿佛整个雨林都在对你呐喊。
浓烈!复杂!
扑面而来的是各种植物汁液混合的奇异芳香,甜腻的野花香,厚重的泥土和腐叶气息,朽木散发出的湿冷霉味,还有某种难以形容的、带着辛辣和腥气的味道。
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一口温热粘稠的浓汤,带着浓重的水汽和植物蒸腾的味道。
汗水瞬间浸透了里外衣裳,粘腻地贴在皮肤上。
热!
闷!
汗水像小溪一样从额头、鬓角、后背不断淌下。
暴露在外的脖颈、手腕,立刻遭到无数细小、凶猛的花斑蚊和蠓虫的疯狂围攻。
即使出发前涂抹了文丹丹给的特制强力驱蚊膏,那无孔不入的嗡嗡声和皮肤上随时可能落下的、针扎似的刺痛感,也足以让人神经衰弱。
脚下的腐殖层看似平整,实则危机四伏,湿滑松软,一不留神就会陷进去,或者被隐藏的树根绊个趔趄。
“哎呀呀,陈专家,这才刚进来呢!”
本地向导阿坤,一个皮肤黝黑、精瘦干练的华裔汉子,抹了把额头的汗珠,苦笑着对我说,“里面更够呛!路是彻底没了,车子只能开到前面一个旧伐木场,剩下的嘛…”
他指了指自己的腿,“全靠它喽!”
几个小时后,车子喘着粗气停在了一片被高大树木环抱的林中空地上。
几座歪歪斜斜、几乎被藤蔓吞噬的茅草棚屋,诉说着这里曾是非法伐木者的据点。
空地边缘还停着两辆同样破旧的皮卡,看来还有其他“同道中人”。
“今晚就在这扎营!” 考察团的老团长,一位真正的供销社老采购员,抹着汗宣布,“大家抓紧安顿!注意安全!阿坤,辛苦你多指点!”
花喜鹊立刻像换了个人。他丢开“安保顾问”的架子,挽起袖子,抽出那把刃口雪亮的开山刀,化身丛林专家。
“别碰那些烂棚子,指不定啥时候塌!” 他吆喝着,声音在湿热的空气中显得有些沉闷,“老团长,张工,劳驾搭把手,砍点结实的毛竹和树枝!陈专家,宋助理,你俩负责找大的芭蕉叶和棕榈叶,越多越好!要完整的!”
我和宋璐立刻钻入营地边缘的灌木丛。
宽大的芭蕉叶边缘像锯子,划在手臂上生疼,叶片背面还爬满了细小的红蚂蚁。棕榈叶更硬,边缘带着小刺。
我们忍着痒痛和蚊虫叮咬,奋力采集着。
微尘师叔则背着手,慢悠悠地在营地周围踱步,看似随意地撒下一些灰白色的粉末,里面是硫磺、雄黄和驱蛇草药的混合物,嘴里还低声念叨着什么,像是在抱怨天气。
只有我知道,那些粉末落地的瞬间,赦令核心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驱散阴邪的屏障正在形成。
水源是旁边一条浑浊的小溪。
花喜鹊严肃警告道:“谁他妈敢喝生水,拉肚子拉到脱相可别怨我!”
他拿出考察团配发的简易滤水器和消毒药片,示范着取水、过滤、消毒的步骤。
同时指挥着阿坤在营地一角挖了个渗水坑,让浑浊的溪水流过沙石初步沉淀。
我和宋璐则学着辨认一种当地人叫“扁担藤”的粗壮藤蔓,用刀砍开,里面竟能流出清冽甘甜的汁水,这意外的发现让大家精神一振。
但生火成了难题。
空气湿度太大,连引火的枯草都带着潮气。
花喜鹊骂骂咧咧地掏出防水火柴和一小块珍贵的固体燃料,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在几块石头围成的简易灶里点燃了微弱的火苗。
炊烟袅袅升起,带着松脂的味道,总算带来一丝人间烟火气。
晚饭是压缩饼干、咸肉罐头和用过滤水煮的稀粥,味道寡淡,但没人挑剔。
花喜鹊还采来一些确认无毒的野芭蕉和嫩笋,算是添了点绿色。
他反复强调:“林子里的东西,不认识的别碰!颜色越花哨,死得越快!”
夜幕降临,雨林的声音并未停歇,反而更加喧嚣。
蛙鸣加入了大合唱,远处传来不知名野兽的低吼。考察团的其他人在驱蚊药和疲惫的双重作用下,很快在各自的窝棚里鼾声如雷。
我们四人却毫无睡意。
花喜鹊在篝火边沉默地拆解、保养着他心爱的双管猎枪,金属部件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微尘师叔盘膝坐在我们几个核心成员休息的窝棚里,闭目调息,指尖夹着几张几乎看不见的、用特殊材料绘制的符箓,无声无息地贴在窝棚内壁。
宋璐靠在我身边,身体微微发抖,不知是冷还是紧张。
“长生,” 她压低声音,几乎贴着我的耳朵说,温热的气息带着一丝不安,“这林子…好‘吵’。
不只是虫子和动物…还有很多…很模糊、很冰冷的‘视线’,从四面八方盯着我们。特别是…营地西边那片林子后面,地气很‘浊’,像…像有什么东西在泥里腐烂发酵的味道,混着一点…香火灰烬的怪味。”
她的小脸在篝火映照下有些苍白。
我点点头,握紧了她的手。
赦令核心如同最精密的警报器,持续发出低沉而清晰的警告。
这生机勃勃的绿色地狱里,危机四伏。
就在刚才,宋璐惊叫着从腿上拍下一条吸饱了血、足有拇指粗的黑色蚂蟥。
花喜鹊的裤脚上还粘着几只没来得及钻进去的。
朽木下,色彩斑斓的蜈蚣快速爬过,留下一道湿痕。
夜晚树冠上,大型猫头鹰的叫声凄厉得像鬼哭…
就这样迷糊了一会,轮到我守夜了。
篝火只剩下暗红的余烬,散发着微弱的热量。
雨林的喧嚣似乎也低伏了一些,只剩下永不停歇的虫鸣背景音。
湿热粘稠的空气包裹着身体,汗水浸透了里衣,贴在皮肤上冰凉一片。
我靠在窝棚的毛竹柱子上,手里紧握着微尘师叔给的一道“静心符”,努力驱散着困倦和湿热的折磨。
赦令核心的感应如同水波,在黑暗中无声地扩散。
宋璐白天指出的西边方向,那股“浊气”似乎更浓了,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原始而诡秘的气息,像是燃烧的草药混合着蛇的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