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金残骸的低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联盟内部激起了层层扩散的涟漪与漩涡。胜利的喜悦被一种更深沉、更刺骨的寒意取代。根除者井然有序的撤退,更印证了守夜人的判断——它们并非败退,而是带着某种“实验数据”暂时脱离了接触。
那块凝固的暗金肉瘤,被灯塔以最高规格的隔离力场封存,移至一个独立的、规则完全锁定的研究单元。任何探测手段,无论是能量扫描、物质分析还是规则解析,在接触其表面时都如同石沉大海,或被扭曲成毫无意义的信息噪音。它就像一个绝对的黑箱,沉默地保守着它的秘密,唯有那偶尔自主闪烁的暗金色微光,证明着其内部依旧存在着某种难以理解的活动。
阿娣在灯塔的全力滋养下,规则本源缓慢恢复,但眉宇间凝聚着一股化不开的沉重。那暗金低语中蕴含的信息碎片,如同病毒般在他的意识中扎根、蔓延。
“秩序……的囚徒……混沌……的残渣……”
“归寂……万物……的……终末……”
这些词语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他尝试着将自己代入根除者那绝对秩序的视角,尝试着去理解它们为何如此执着于清除“变量”,甚至不惜将失败也作为数据收集的一部分。
“如果……如果它们的终极目的,并非我们理解的‘毁灭’……”阿娣在联盟高层会议上,首次提出了他的骇人推论,声音因虚弱而轻微,却字字清晰,“如果‘归寂’,是一种……将所有存在重新归于某种绝对平静、绝对统一状态的过程呢?”
会议现场(通过意识投影与通讯链路连接)一片死寂。
“绝对统一?那和毁灭有什么区别?”熔岩之心族的代表,一团跃动的炽热能量,发出不解的波动。
“区别在于……动机。”阿娣缓缓道,眼中闪烁着推演规则时的光芒,“毁灭,是出于恶意、恐惧或资源争夺。而‘归寂’……可能源于一种……对‘混乱’与‘痛苦’的终极排斥,一种认为只有绝对的、无差别的‘静’,才是宇宙最完美、最仁慈状态的……哲学。”
他回想起熵核那冰冷的意志,回想起根除者抹除一切“变量”的偏执。
“根除者,或许并非邪恶的化身。它们可能只是‘归寂’这一终极理念的……执行工具。它们认为生命、文明、乃至规则的多样性本身,就是宇宙的‘噪音’和‘痛苦之源’。它们不是在‘杀戮’,而是在进行一种冷酷的……宇宙净化。”
这个推论让所有与会者不寒而栗。如果敌人并非怀着仇恨或贪婪,而是秉持着一种他们认为“正确”乃至“仁慈”的信念,那么这场战争的性质将变得完全不同。这不再是生存空间的争夺,而是存在方式的根本对立!
“那个‘根源’……”林秀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就是‘归寂’理念的源头?那个暗金残骸称我们为‘秩序的囚徒’……”
“或许,‘根源’就是‘归寂’本身,或者其代言者。”阿娣点头,“而暗金残骸,可能是某个在‘归寂’过程中产生了‘异见’,或者说……觉醒了的存在,留下的碎片。它称我们打破了枷锁一线,意味着我们这些‘变量’的存在,我们对抗根除者的行为,本身就是在对抗‘归寂’的进程!”
信息量过于巨大,冲击着每一个文明的认知根基。
“我们需要更多证据!”老查理紧锁眉头,“不能仅凭一块来历不明的碎片的几句低语就下定论。而且,如果‘归寂’是某种宇宙级的终极趋势,我们……我们真的能对抗吗?”
就在这时,负责研究暗金残骸的团队(由各文明顶尖学者组成)传来了紧急通讯。他们尝试了数千种不同的规则频率去“叩问”那块残骸,终于,在模拟出某种极其古老的、类似于宇宙背景辐射诞生之初的规则波动时,残骸产生了反应!
不是低语,而是一段更加清晰、却也更加令人绝望的信息流,直接投射在研究者的意识中:
“认知……即壁垒……”
“汝等所见……星海……万物……皆在‘归寂之梦’中……”
“真实……居于‘梦’外……然‘梦’之壁垒……不可逾越……”
“根除者……乃‘梦’之守护……清除‘醒梦’之因子……”
“吾……窥见‘真实’一隅……遂遭……放逐……与……遗忘……”
信息流到此戛然而止,研究单元内的暗金残骸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活性,光芒彻底熄灭,变成了一块真正的、死寂的怪异物质。
研究团队陷入了巨大的震撼与混乱。
“认知即壁垒”?“归寂之梦”?“真实居于梦外”?
难道他们所处的整个多元宇宙,都只是一个名为“归寂”的庞大梦境?而根除者,是维持这个梦境、清除那些可能导致“苏醒”的“变量”的机制?!那个暗金残骸的前身,是因为窥见了“梦”外的“真实”,才落得如此下场?
这比任何物理上的威胁更加令人恐惧。这是在动摇他们存在的根基!
消息无法封锁,很快在联盟内部引发了思想上的海啸。恐慌、质疑、虚无主义开始蔓延。如果一切奋斗终是梦影,抵抗还有何意义?
阿娣站在灯塔的观测窗前,望着外面那片刚刚经历过血战、依旧残留着伤痕的星空,双手紧紧握拳。
是选择相信这骇人听闻的“真相”,在绝望中沉沦?
还是……即便身处梦中,也要活出“真实”的姿态?
他的目光逐渐坚定。
认知可以是壁垒,但也可以是……利刃。
“传令下去,”阿娣转身,声音传遍联盟网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封锁‘归寂之梦’相关信息的扩散。所有单位,全力修复壁垒,整合此次战役收获的技术,准备应对根除者的下一次‘数据采集’。”
他看向那众多陷入迷茫的意识投影,一字一句地说道:
“无论真相如何,我们所经历的痛苦、喜悦、牺牲与希望,对我们而言,就是真实。”
“如果这是梦,那我们就要做——最清醒的做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