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仅是将成景淮转交儿臣照看。孰料,他自作主张要净身为奴,儿臣猝不及防,为全孝道,也为给他一处容身之所,这才不得不应下祖母与姨母所请,留他在府上做内侍。”
“然则,请父皇明察!其一,儿臣从未教唆成景淮窃取成老大人笔墨,更未曾勾结匠人仿冒笔迹,胁迫老大人为儿臣效力!其二,自成景淮入府,儿臣明里暗里皆未与成老大人往来,唯有今日他递帖欲见其孙,儿臣因需参与朝会,仅接下拜帖并未相见,只吩咐下人好生招待。儿臣所言句句属实,恳请父皇彻查!”
秦王竭力使自己的陈述听起来来龙去脉清晰,条理分明。他深知,若此时陷入百口莫辩的境地,便与认罪毫无差别。
“他主动要净身?”
“一个堂堂官宦子弟,净身入府为奴,这算哪门子的生路!”
“纵使与成老大人赌气、心存怨恨,何至于用断送一生前程的方式来报复?”
此等做法,于理不合,于情不通。”
秦王话音方落,即刻便有与成老太爷交好的官员出声质问。
反正,在他们决定做不到袖手旁观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与秦王是两路人了。
与其坐等他日秦王东山再起,再来秋后算账。
那倒不如他们趁秦王病,要秦王命,把秦王彻底的踩下去。
唯有如此,他们自身与满门老小的性命,方能得以保全。
是质问,更是发难。
话音落地,殿中绝大多数官员的目光齐刷刷投向秦王。
承恩公心下迟疑,他是否也该随这个大流,显得合群一些,不那么突兀。
但他面部的肌肉还是很不听话,若是一抬起头,又笑的一脸谄媚,该如何是好。
思及此,承恩公将头埋得更低,纹丝不动。
不妨再等等,万一他这外甥胸中自有成算,能绝地翻盘呢?
秦王抿紧双唇,面露难色,但思及自身难保的处境,终是硬着头皮道:“父皇与诸位大人容禀,据为成景淮净身的太监说,他……他那器物早已断裂,非健全之身……”
“儿臣猜想,他正是因此断了仕途之念,才决意入府为内侍。”
“父皇!”秦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语气愈发急切,“儿臣所言句句属实!他那处受伤必然就医,您只需传召成府府医,或直接将成景淮带上来,当面对质,立见分晓!”
“自始至终,儿臣唯一所为,不过是念在祖母所请,给他一处安身立命之所罢了。”
元和帝目光深沉,静默片刻后,终是开口:“便依你所言。”
“然,即便证实成景淮确系残躯,亦无法证明你未曾教唆于他,更无法证明你未曾胁迫成卿。”
“你要如何自证?”
秦王此刻,真真是体会到了何为“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如何自证?
他根本什么都没做过!
那些所谓的书信字画,也根本不在他手中!
“父皇,儿臣素日心性如何,行事之风如何,您皆历历在目。儿臣向来行事光明,是何等看重风骨气节之人,怎会自贬身份,行此鬼蜮伎俩,有损皇家体面!”
“成老大人奏疏中,屡次提及遭天家贵人胁迫,卷入立储风波。可父皇明鉴,儿臣既为嫡长,于礼于法皆是最名正言顺之人,本已占据优势,何须行此险招,凭空树敌,更何必将自己置于此等百口莫辩之绝境?”
“父皇明鉴啊。”
元和帝冷眼看着秦王避实就虚,拿不出像样凭证,反倒打起了感情牌,将这烂摊子又踢了回来,让他为难,眉头不由得微微蹙了蹙,心下已是十分不悦。
秦王说得固然义正词严,可自己的孩子自己了解。此事若说秦王全然蒙在鼓里,他宁愿把脑袋拧下来给他当球踢!
“李顺全,即刻差人将承恩公府老夫人、皇后那个吃里扒外又爱搬弄是非的庶妹、成老大人的亲信与府医,连同那个败坏门风的孙儿,一并召进宫来!”
“敢有抗命者,以同谋论处,格杀勿论,命其至九泉之下向成老大人谢罪!”
此事必须在今日之内了结,绝不给予流言丝毫滋生的余地!
李顺全应了声“是”,毫不迟疑地转身,步履急促地朝殿外行去。
秦王不无讽刺的想,真没想到,比他先一步崩塌的,竟是那位处处讲究体面的姨母。父皇那句“吃里扒外、搬弄是非”的评价,足以让她在婆家体面扫地,再无立锥之地。
等待的过程中,大殿内落针可闻,一片令人心慌的寂静无声地蔓延开来。
荣妄上前一步,拱手奏道:“陛下,成老大人终究是国之肱骨,又于众目睽睽之下触柱而亡,直接死因已明,无需仵作检验。臣恳请,先遣人为老大人整理遗容,暂作安置,以待成府亲眷前来收殓。”
“死者为大,如今一直陈尸大殿,曝于众目睽睽之下,恐有碍观瞻,亦是对成老大人的不敬,更有失朝廷体统。”
元和帝:“准。”
“想他一生功绩卓着,更难得的是,年老时能急流勇退,不恋权位。今日蒙冤,证己清白,而死得如此悲壮……”
“他的身后事,朕必命人以臣子的最高规格操办,定让他极尽哀荣,风光大葬,慰其忠魂。”
其心忠与不忠,又究竟忠于谁,此事姑且不论。
但,确确实实是个难得一见的能臣。
能到最后,就这样以一种近乎于阳谋的方式算计了他这个天子一把。
裹挟着他,让他不得不弃秦王和承恩公府,力证清玉大长公主清名无损。
这皇室,哪有什么真正的秘密啊。
更何况,还是他这个自幼便时常得见清玉大长公主与成老大人的小辈。
当年,成老大人的城府远不如后来那般深沉,演技也远称不上天衣无缝。
只要清玉大长公主在场,成老大人便不敢直视,刻意回避。可回避不了多久,目光便会忘了初衷,不由自主地追随而去。
彼时年纪尚小的他,皆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但无论如何,秦王与承恩公竟敢以此事做文章,试图兴风作浪,就是大错特错。
错了,就该罚!
所以,也莫要怪他这个做父皇、做天子的心狠!